盏茶时光之后,解缙酒意稍去,摇了摇头,坐起身来,端起茶杯猛灌了两口,这才发觉桌旁端坐的方孝孺,心感失态,忍不住脸上一红,拿起桌旁水盆中的毛巾,擦拭了一下脸,感觉清醒了许多之后哦,方才端坐桌前,强笑道:“今日小弟失意之下,酒醉失态。却是教方兄见笑了。”心中懊悔不已,原来他年纪虽是小过方孝孺许多,但自幼聪明好学,加之天赋极高,素有才名,今年高中进士之后,在武英殿御书房还得到了朱元璋特别召见。他所呈上的《太平十策》也对当今朝政,提出了极为中肯的建议和批评,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朱元璋没有暴跳如雷的砍掉他的脑袋,还颇有赞许之词。
经过此事,顿时使得解缙在士林中的名声鹊起,已然直逼方孝孺这个前辈。解缙自负才高八斗,加之年纪小上许多,心中难免不再如以前般对方孝孺大是崇敬了。此时自己酒醉后的丑态落入对方眼中,心里难免懊悔。
方孝孺此时温颜道:“贤弟此次虽经挫折,岂不知日后有东山再起之日,待得太子殿下登基,愚兄定当竭力举荐于你,使得贤弟的治国抱负,能一展所长。”
解缙听得他的话,忍不住又是心如死灰,面色苍白,原来他昨日因替好友上书中涉及了李善长被杀于案,言辞中对朱元璋诛杀李善长满门颇有微词。竟是得到了皇帝一句冷冰冰的话:“妄议朝政,限三日内回籍闲住,十年后再用。”
解缙自幼身负才子盛名,寒窗苦读,心高气傲,满心以为身负经天纬地之才,必得朝廷重用,岂知昨日竟是因为只言片语,便遭逐出京城,此时心中的理想抱负,似乎已然被击得粉碎,不由得顿起万念俱灰之感。此时听方孝孺出言宽慰,也是呆呆的坐着不发一语。心中只是暗暗自问:难道直言敢谏便错了吗?脑海中想象自己回家之后要面对多少人的白眼,嘲笑,更是郁闷难当。
方孝孺宽慰了一会儿之后,便即嘱托了几句一路顺风,善加珍重的话,便即起身告辞。
站在船头的解缙,远远看着方孝孺的背影远去,脑海中突然回想起那个来向自己传达朱元璋旨意,将自己驱逐的老太监,御书房的总管薛京悄悄对自己所说的一句话:先生虽是学问渊博,却是只会做学问,不会做官啊。一想起薛京那充满同情的目光,解缙不由得呆住了,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心道:如果我的老师也是如方孝孺的老师,辅助皇帝开创大明帝国的四名士,宋濂一般的人物,我还会有今日这般凄凄惶惶的回乡之路么?一想起那个请自己上书讥刺皇帝诛杀李善长,事后却是托病不见面的“好友”,对前两日触动朱元璋逆鳞的举动有了几分悔意。心中已然是隐隐约约的明白了这为官之道和学问之道的差别所在。
朱权顺着来时的路,朝自己的宁王府一路行去,回到王府附近之时,突然回想起自己在河边洗脸之时,看见的自己一个眼圈乌黑的怪模怪样,便不走大门入内,悄悄来到墙边景骏和司马超负责职守的地段,让他二人蹲下,脚踩了他两人的肩膀,毛手毛脚的爬进自己居住的后花园中。
景骏和司马超两人眼见得他如此相貌,也忍不住偷笑。景骏心中暗暗想道:看来殿下确实将我兄弟视若心腹之人,否则这般丑事不会落入我二人眼中了。
朱权翻进院中,眼见得小楼的底楼书房中依旧是灯火摇曳,不由得苦笑,朝楼前走来。来到书房中,却见马三保和荆鲲两人在房中看书,便坐了下来。
马三保给他斟茶后,看到他眼睛青淤之处,忍不住好笑,给朱权瞪了一眼后便出房去了。
荆鲲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了看朱权的面容,目光中流露出诧异之情,却依然正襟危坐,并不出言询问。待听得朱权叙说到今夜和蓝玉在秦淮河边斗殴之事,荆鲲颇有点啼笑皆非之感,但闻得斗殴之时竟是巧遇方孝孺,荆鲲却是面色一沉,沉吟了片刻,突然微笑问道:“不知殿下离开之时,那蓝姓青年却去了哪里?”
朱权征了一下,道:“好似是上了方孝孺的画舫了。”想到这里,突然省起明早又得入宫伴读朱允炆,不禁面露苦笑,心道:今日也忒不走运,打架斗殴居然被老师抓个正着,看来明日又有得戒尺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