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在少年的双眼中看到了一团火焰,炽烈燃烧,光芒万丈。
他教了这孩子十年,无可否认,在他众多的门生学子中,没有一人能及得上萧清晏的天资。这孩子几乎过目不忘,别人要读多日乃至几个月才能读懂的文章,萧清晏只需一夜便能通读背诵,仿佛是生而知之。
楷先生至今都记得,这孩子五岁那年,自己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时的情形,尽管他装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可那双眼睛看向自己时却沉着冷静得像一个成年人,甚至带着挑剔的审视。
过分沉静,没有少年人当有的热血激情,这就是楷先生一直以来对萧清晏的印象。
这也让他一直都很担心,担心这个孩子会变成和他的祖父萧坤一样的人,阴谋算计,为了争权夺利可以将世间万物、天下苍生都当做他手中的棋子,丧心病狂地享受着玩弄权柄的乐趣,却罔顾身后的洪水滔天。
可是此刻他终于可以确定,这孩子冷静如冰湖一般的表象下,竟然深藏着一团火焰。
老人放在广袖下的双手交握,激动得悄悄颤抖。
楷先生平稳下心绪,问道:“如你所言,百姓双目茫然,知苦却不知如何改变,又当如何?”
烛光中,萧清晏冷玉般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明亮夺目的笑容。
“很简单,开民智,兴教育,正如先生您现在所做之事,便是解决这个问题的良方。”
“开民智?”
“是,开民智!民智者,富强之源,贫民无富国,弱民无强国,乱民无治国,民强则国强,所以,唯有使百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而后,百姓自会思考,并选择真正可以信赖依靠的国家管理者,值得信任的明君能臣又能反哺百姓,正合了佛家所言,种善因,得善果,轮回往复,因果不空。”
不过社会生产力低下,百姓温饱尚且艰难,国家赋税微薄,大兴国民教育也只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温暖都难以维系,更不能指望提升道德素质,有民智而无民德,同样会天下大乱。
这是个相当庞杂系统的问题,需要整个国家机器来高效有节奏地施行,可能要几代,几十代人不断地努力,不是她三言两语便能概全的。
萧清晏对楷先生粲然一笑,道:“此事难如登山填海,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这一代人或许看不到最终的结果,但今人播种,后人乘凉,若能做一个播种之人,也不枉此生,不负后人。”
屋中静谧。
老人跪坐如松,少年长身玉立。
老人如瀚海汪洋,包容接纳着少年用激情掀起的怒浪惊涛,少年孺慕感激着老人的宽容和睿智。
外间的红泥火炉上传来沸水烧开的刺耳鸣响,滚水白浪迫不及待地从铜壶中溢出,浇在烧红的木柴上,发出呲呲的声响,蒸腾起蒙蒙白雾。
黑衣人走到火炉前,将铜壶拎起。
楷先生语重心长地道:“今日你这番言论,莫要再对任何人提起,除非你遇到真正可神交信任的知己,或是,当这天下再无一人能伤你分毫时,但要切记,凡事求稳,当徐徐图之,急于求成只会弄巧成拙,祸国殃民。”
这一瞬,听着老人的谆谆告诫,萧清晏禁不住热泪盈眶。
他没有责备她不尊礼法,狂妄自大,他理解她的想法,或许他未必全然理解,但至少这位可敬的老人愿意给予她足够的包容,他只是用严肃的语气告诉她,你要将你这团火焰好生藏起来,莫要被人斩灭伤害,等到你足够强时,再试着慢慢将它展现给世人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