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阳光从窗外射了进来,射在木板床上,射在一张苍白的男人脸上。他叫李英杰,他的父亲是天龙集团总裁李翔楠,母亲是天龙集团人事部总监方秋燕。可是他在父亲母亲的眼里,在H市公安局副局长刘大壮和刑警支队科长王雪峰的眼里,在天苑公司总经理郑清郁的眼里,他都不是李英杰,而是来自K县大山中的梁天宇。他已经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山庄里呆了整整六年。他感觉这六年比孙猴子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的时间还要漫长。
或许是被久违了的阳光刺疼了眼睛,或许是难以割舍这一天当中最美好的时刻,李英杰一个鲤鱼打挺,蹦到了水泥地面上。八平方米的房间里除了一张木床外,还有一张小书桌和一把椅子。书桌上有钢笔油笔铅笔橡皮擦,和小学生用品一般无二。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本,上面写了许多流水账式的学习心得,东凑西拼了不少口号和至理名言。此外,他还有几个散装日记本,藏在床铺下,里面记载着六年来所发生的风风雨雨点点滴滴——有不堪回首痛彻心扉的江湖恩怨,有一雪前耻一飞冲天将生死仇人千刀万剐的冲动和渴望。
李英杰凝视着洒在窗户上的金子般的阳光,直到最后一缕光线悄然退去。房间里暗了许多,李英杰的心情也随之暗了下去。他从床铺下取出用白纸钉成的日记,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看日记写日记已成为他囚禁生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经过六年之久的折磨,李英杰消瘦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就连长相也变化了许多。如果此时此刻他和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梁天宇站在一起,大概所有的人都会认定他是假冒伪劣产品;如果他还要争辩他不是冒牌货而是堂堂正正的李英杰,那么所有的人都会认定他是一个疯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可救药的精神病患者。
李英杰长长叹了口气,百无聊赖之际,半倚半躺在木床上,将日记本翻到了第一页,一字一句地品味着字里行间所带给他的震撼和痛苦。他这种半倚半躺的姿势其实是一种临战状态,一旦发现有外人进入,可以快速将日记本藏到床下。
2006年8月25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今天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日子,虽然是从大洋彼岸回来的,但不是锦衣还乡,不是荣归故里,而是灯蛾扑火般投向死亡。其实我是被骗回来的,被杨筱雪邵倩然联手骗回来的。在云南大理,在回归途中,我做了很多预测,凡是能想到的都想到了。我满以为胜券在握,只要回到A市,只要回到H市,击败杨筱雪邵倩然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可是事情完全朝着相反的方向发展,最后完全失去了控制,简直糟透了!
下了飞机,我被王雪峰等众多警察押上一辆中巴车,渐渐抵近了H市。H市是爸爸的故乡,爷爷奶奶至今还住在H市,我的初中时光也是在H市度过的,因此H市是我名副其实的第二故乡。可是眼下,我被当成了梁天宇,被当成了逃犯,等待我的将是冷冰冰阴森森的大门高院铁窗。我自然不甘心就此走向死亡。我提出要和爸爸见面,至少要和爸爸通电话。我说就算是十恶不赦的犯人,也有和家人通话的权利。谢天谢地,王雪峰磨不过我,终于答应了我通话的请求。他用他的手机拨通了爸爸的电话。我的心率在加快。我不能浪费这比金子还要珍贵的时间。我必须直达主题,必须让爸爸清楚我目前的处境。一年前,在妈妈和王雪峰还有天苑公司总经理郑清郁的策应下,我以梁天宇的名义去了M国,去了沃尔罗中学,开启了全新生活。其实我那时心里很忐忑,疑虑重重,如果没有妈妈强力支撑,决不敢迈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我最大的顾虑,害怕藏不住真相。妈妈一个劲地为我撑腰打气。妈妈说绝不能错过沃尔罗这一千载难逢的机遇。至于爸爸那头,妈妈说只要我以梁天宇的名义去了M国,成为沃尔罗学校一名优秀的国际生,爸爸是没有理由反对的。妈妈说自古成大事者都不拘小节。妈妈的话让我消除了最后顾虑,义无反顾地登上了飞往M国航班。刚下飞机,我就接到了爸爸的电话。看来爸爸并没有置身事外,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爸爸给我约法三章,说不经允许不能往家里打电话,更不能回国,必须在那安营扎寨,安下心读书。咳,也是我自己不争气,把爸爸妈妈的嘱托统统当成了耳旁风。如果我能安分一些,如果能一心朴实地用在学习上,何至于混到现在这等地步?凭着好日子不过,凭着好书不读,糊里糊涂地走进了杨筱雪邵倩然设下的陷阱,糊里糊涂地踏上了回国的旅程,糊里糊涂地变成了被警察追赶的逃犯。如今自己被抓了,被戴上了手铐,说什么都晚了。在目前的情形下,也只能靠爸爸了。爸爸既有钱又有社会影响力,救我出去不算什么难事。可是,中巴车里有很多办案警察,有小人得志心怀鬼胎的王雪峰,仅凭我的三言两语,如何说清楚当下的处境?如何说清楚被骗回来的事实?果然,我刚开了个头,爸爸便在电话里发怒了,怒的我透不过气来“李英杰!你太叫我失望了!你本重罪在身,本应洗心革面,老老实实接受改造,谁知竟胆大包天,竟敢驾车潜逃,真是不可救药了!以后不许叫我爸爸,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爸爸先入为主,完全把我当成从精神病医院驾车潜逃的梁天宇,如何会悉心听从的陈述?我说的再多也无济于事,何况爸爸根本就不让我说话。我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拉我的警车直奔H市精神病院。警官们把我带到一个看上去还算不错的房间,上了门锁便离去了。
2006年8月26日,阴,阵雨
昨天晚上正要入睡,王雪峰突然闯了进来。他说要给我换一个条件更好的地方,随即就叫人把我带了出去。我懵懵懂懂地上了警车,定眼看看,车里空无一人。不知道他们要把我带到什么地方,只好静静地等着。大约过了十分钟,王雪峰一个人急冲冲地来了。他打开了左前门,瞅了瞅我没吱声,然后进来发动了车。警车抖了几抖,猛然向前冲去。
警车驶出市区,进入一条崎岖的山路,车速也降了下来。四十分钟后,警车停在一座孤零零的山庄里。
我觉得有些眼熟,就仔细打量着这个不同寻常的山庄。山庄由一座大房子和几座较小房子组成。大房子呈流线型,几何图案式构造,好像最时髦的电影院。大房子两侧是陪房,碧色琉璃瓦,黛色玻璃窗,有些突兀。大小房子的窗上都安着雕花铁栅栏,喷着紫檀色油漆。
“这是我家别墅!”我惊讶的差点喊出了声。
“怎么样?还满意吧?”王雪峰脸上透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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