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叔道:“吾非曾兄旧识也,因他故而得交矣。”
张辄与曾季相会之时,唐叔、郭先生父子皆与会,曾季一口道出郭仲谨,却没理唐叔和郭先生,当时他以为郭仲谨是因为当过驿卒,而被曾季认出,没有多想。但曾季出现在华阳后,唐叔等先与之会,引得张辄不禁联想到唐叔、郭氏父子会不会早就与曾季相识,先前在驿舍时只是假装不认识。出言试探,却被唐叔遮掩过去,只得放下,找机会再说。
信陵君道:“张先生提及曾兄,言下敬佩;感得吾与曾兄神交已久。今乃一见如故。吾与子分虽敌国,情同手足。今日不言两国交兵,只道故人真情。”众人哄然言是。
信陵君道:“以先生胸中锦绣,取富贵如拾芥也。又得名主相随,而落拓至此,其必有志!”
曾季沉默良久,乃道:“臣本楚人,随家而居于薛,盖投于孟尝君也。俄尔父亡母离,仅得孤身,朝不保夕。有陈氏者,亦田氏近族也,乃养而教焉,遂为其驱使。——由来二十年矣。”
信陵君道:“二十年前,宁非三晋败于伊阙之时乎?”
曾季道:“时臣年少,地处偏僻,实不闻也。时闻齐与秦和,孟尝君相秦;又闻孟尝弃秦归齐,仍相于齐。”
信陵君道:“是年犹在先也。孟尝先相秦,后相齐,不二年而襄王卒,先王立,王与吾,皆襄王孙也,其年尚幼!”
曾季道:“孟尝之归齐也,臣未束发,诸事懵懂。身在庠序,难闻世事。”
信陵君问道:“尊父以何逝?”
曾季道:“是时年幼,其情不详。乃忆随母顺江而下,弃舟登车,尤行多日,乃至父所;其间颠沛,难可胜言。父之所居也,明堂广大,胜故居多矣,心乃窃喜。经年,齐王卒,举国致哀;次年,新王复立,举国庆贺。自新王立,多闻其欲不利于孟尝君,父甚忧;后随孟尝赴秦,孟尝归而父不至,或言染疾,或言遭虫而暴亡。薛地非故土,既无亲戚,又无乡党,无归无依,厨灶渐空。有力者纳母而去,独余吾身,孤零度日。”
信陵君道:“尊父随孟尝赴秦,必非无名之士,敢闻其名。”
曾季惭道:“是时年幼,不闻父名;又无塾师。但知曾氏,以季呼之。父亡,人皆呼余曾季子,久则略子,仍以曾季呼之。故吾虽孤子,犹称‘季’也。入于庠序,师为赐名曰‘蒙’,字‘无难’,皆不行。至今犹以曾季称耳,承父名也。”
信陵君道:“陈氏何以知汝?”
曾季道:“臣失父怙,母又见弃,孤苦难挨,朝不保夕。忽一日,有父执引一人来谓曰,是人与父有旧,怜吾孤零,而养于庠序。时吾无计度日,但言有所养,无不立从。遂入庠序,朝册暮兵,三年乃尽。”
信陵君道:“兄之剑复出于谁?”
曾季道:“是亦奇也。有先生出于燕,即招吾庠间童子随,师乃以吾荐之。先生见吾甚喜,遂教以剑击之技,曰可为晋身之资也。臣一习而喜,再习而不舍,日追夜摹,几于颠狂。先生见之曰,难立于庙堂,但可伏于草莽也。使燕来归,遂得赐此剑,而授以袖剑之法——至今廿年矣。”
信陵君道:“一技之精,其艰如此。宜乎鬼神不测矣!”
张辄道:“兄之燕剑,盖得乎其心?”
曾季道:“臣既得齐技,朝夕揣摩,颇有所得。后孟尝君相魏,陈氏多往燕。时臣已及冠,乃随往,遂得燕大夫授其剑。留未几,而齐几灭,独以二城存。薛乃入于楚。陈氏既失故邦,寄寓于燕。臣乃得遍阅燕剑。后陈氏往返诸侯间,用为秦谋,召臣入秦。秦亦有剑,未及览也,乃至于郑。”
张辄道:“陈氏纵横天下,出入庙堂;兄长随其旁,正宜富贵,何落拓至此哉!”
曾季道:“纵横家学,不以众劳,独取于心。陈氏踪迹纵横家,亦如之。故陈氏故旧,或散于草莽,散隐于市井,或聚于山林,一旦有事,呼啸而起,乃成其功。”
张辄冷笑道:“陈氏独得其䘵乎?”
曾季道:“陈氏有义名,千金一掷。盖其类也。”
信陵君道:“今闻曾兄之言,诚拨云见日,得见世之真态。盖闻陈筮一言兴邦,一言亡国,引为传奇。盖兄等助之矣,非特其力也。”
曾季道:“非徒草莽、市井之辈相助,庙堂之上亦存其类,惟非吾所能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