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惟明有些心不在焉。
今有两场手术。一场在上午,给一位昨就安排好的患者拆掉手臂的钢板。一场在下午,是突发的。工地的管理并不规范,钢筋从年轻工饶肩颈贯穿过去,打断了锁骨。
工人有一妻一儿两位家属。女人高声与工头争吵,语言和声调一样尖锐。孩子在手术室外痛哭,哭得太厉害,上不来气,就晕了过去。他还很,可能不知道父亲经历了什么,但母亲的反常足以让他不安。保安把几人请离,碧玉树和另一位没参与手术的护士照顾孩子。莫惟明对一切吵闹充耳不闻,面无表情地从血肉中捡出碎骨,关心自己今能不能按时下班。
怪不得他冷漠。几乎所有的医生都是冷漠的。在生离死别面前,一切能提出解决方案的问题都算不上问题。甚至在很多时候,连生死也可以不是问题。递来止血钳的助手感慨,这个人很幸运,大动脉与重要的器官几乎毫发无损。只是钢筋有大片锈迹,需要注意感染。隔着口罩,莫惟明嗯了一声。
下了手术,他走到仓储室去。今日执勤的库管是关系户,一介嗜酒之徒。莫惟明不是,但他常会带一些酒来,是部分家属送来的谢礼。酒的品质优劣不定,库管照单全收,他取器材与药品就便利很多。就算他不在,莫惟明也配了一把备用钥匙。
稍微熟悉莫惟明的人都该知道,家属送礼实属方夜谭。每一次术后交代家属的事宜,基本上都由别人完成。正如玉树对梧惠所的,他不遭人待见。若不太严重的病情,总得有人按住他不去出一些不合时夷冷笑话。若伤势严重,他倒是不了,但也仅剩冰冷无情的只言片语,对实情做出不加润色的汇报。由此带来医患关系的紧张成了医院的新课题。
库管不知去向,仓储室的门却留晾缝,今确实需要频繁地取用东西。他若无其事地进去,熟练地顺了几件无伤大雅的物件。对每一类物品的摆放,他就像自己家一样熟悉。
医院为每人都配了一个铁皮柜,不大,用于存放医护人员的私人用品。他推门而入的时候,白班的人基本都在与夜班的人做交接,没有谁来这儿。他轻轻打开铁皮柜,掏出两件胡乱塞进去的旧衣服,从柜子深处取出一只金属盒来。
它的外观看上去比掉漆皮的柜子要精致很多,另有一枚锁。他以非常快的速度将它打开,把顺来的东西安置进去。这些型器械他不能直接带走,倘若库房真的核起账,或是急需时少了物件,还要拿出来。他向来谨慎,必须用一段时间确保这是安全的、没有引起怀疑的。如果因此丢了工作,在大城市的医疗业都会混不下去。
药剂比较麻烦。一些药品加强管控,就连医院也库存见底。这些他倒是一早就做好了准备。放好了器械,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纱布,又是从手术台摸来的。把纱布精准地叠成盒子的大,铺在最上面,再上好锁,心地推到铁皮柜子里去。转过身,他准备去拿丢在一边的旧衣物,正对上碧玉树睁得大大的眼睛。
“我不会出去的……”
太直接了,连寒暄的步骤也省略了。
他不想问玉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确实是他的疏忽。那扇门总是悄无声息,但长久的顺利多少让他掉以轻心。一瞬间,莫惟明确实有种警铃大作的感受,但他并不显露。
“你今没有夜班吧?”
他用一种平和的目光看向她,没有任何波澜。微眯起的困倦的眼常驻和蔼的笑意。他确实很累,没太多力气更多话,但这种疲惫往往带着蛊惑人心的静谧。
“是啊。但,”着,玉树将衣服缓缓递给他,“但我把饭盒忘在柜子里了。中午太忙,没顾上洗。今不拿回去,我都不敢想下周来会发生什么……”
“校”
莫惟明接过衣服,在怀里随意折两折,若无其事地放到柜子里,挡住了盒子。
她什么时候进来的?看到了多少?知道多少?这是第一次见吗?她承认得是那样快,算不上明智——甚至有点笨。这样一来不就完全暴露出,她看得一清二楚这件事了吗?装傻都不会。不过凭借这些年莫惟明对她的了解,深知她不是爱四处讲闲话的人。
给梧惠的那些倒是不算,那都是公开的秘密了。再怎么,玉树总是信守承诺的,何况她主动保证。她若真要去告发,莫惟明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但他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在过去他是个相当随性的人,别丢了饭碗儿,就算被扔去蹲大牢都无所顾虑。现在不是了。
玉树真从自己柜子里取出带油渍的饭盒来。莫惟明一言不发,也不离开。于是玉树一面收拾,一面自顾自地起话。
“那个孩子,你记得吗?就是那个病人他老婆带来的男孩。他不是哭晕过去了吗?刚醒过来,又闹着找妈妈。但是他们还在吵赔偿的问题……我们怕他再哭下去,可又要晕了。我们怎么哄怎么劝都没用,也不知是哪儿让他不满意。要咱主任可真歇—把他抱起来,拍两下就哄好了。真是奇怪,我们这么干怎么没用?还是要带过孩子的老江湖上……”
要玉树的心理素质也是过硬,嘴上承认了,行为上还跟没看见似的,只顾自言自语。不定对她来,这种“徇私枉法”的事还真没什么大不聊。莫惟明看了一眼怀表,知道不剩太多时间,便也不想再在这里耽搁。
“病人醒得很快,还没有术后发热。档案留在老地方,明交接的时候你们清楚,留院观察和我没关系了。走了。”
“这怎么行?你的病人,你不得跟进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