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雷鸣阵阵,迪安的心脏也为之一颤。
爱与家。
多么美好的词汇啊。
它怎么会是囚笼了?
……
“直到那一年,这根刺终于刺破血肉,钻了出来,让我痛不欲生!”
“大卫因为长年累月过度操劳,倒在了病床上。”
“可他临终前还死死抓着我的手,恳求我,永远地照顾这个哥哥,永远不要抛下他。”
“最令我伤心的是,大卫把银行账户辛苦攒下的所有积蓄,都留给了帕农,还反复叮嘱我是个正常人,我可以自己挣钱。”
阿尔文声音一颤,脸上浮现出浓烈的悲怆和失望,
“大卫到死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都没有说过一句迁就我的话。”
“那时候,我突然就醒悟。”
“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奴隶。”
“一个为了让那个傻子哥哥帕农活下去的工具!”
……
“阿尔文…”霍尔登嘴唇动了动,但还是把劝告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没用。
让他尽情地发泄。
“我屈服了,我选择了退学。”
阿尔文叹了口气,整个人彷佛突然衰老了十几岁。
“从十八岁到二十岁。”
“整整两年多时间,我在这个房子里,独自照顾帕农。”
“我尝试过,花钱雇人来照顾他。”
“但没用,帕农不接受任何家人以外的人住在这个房子里。否则,他就会大喊大叫、像个永远关不上的电视机。”
“我把他送去过疗养院,但我去看他的时候他却满脸青肿,眼睛里也没了光,病人,护工都在欺负他,我无法接受,我只能把他接回来。”
“然后他缠着我,日复一日地问我大卫去哪儿了!”
“大卫!”
“大卫!”
阿尔文眼皮抽搐,神经质地说重复一连串名字。
“我受够了!我筋疲力尽,我要换一个自私的活法。”
阿尔文垂下了头,双手死死扣住膝盖,指节发白,
“我强迫地拉着帕农,带他到银行取钱,写支票…购买生活必须的物资,重复了几十遍,上百遍,一千遍,痛苦地训练了他一年,直到他终于学会。”
“然后,1952年,9月28日,我永远忘不了那天。”
“我为帕农准备了一周的食物之后,带着一身换洗的衣服,以及从银行账户取出的五百美元独自离开了这个家。”
“我买了一张车票,去了洛杉矶。”
阿尔文脸上露出一丝畅快又自责的复杂的表情,
“我抛弃了我的患有自闭症的亲兄弟,还在梦中的帕农。”
“让他独自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
……
漫长的讲述之后。
阿尔文深呼吸。
整个人向后瘫倒在沙发之上,软成了一滩烂泥。
汗淋淋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轻松的表情。
袒露心声,说出了这么多年压在心底的话。
他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
而霍尔登和迪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没人先开口。
迪安想要质问阿尔文,为什么能狠得下心抛弃这么一个生活难以自理的亲哥哥?
可当他把自己代入阿尔文的境遇。
他突然发现,也许自己会以更快的速度抛弃“累赘”,用不了两年。
没经历过照顾病人的痛苦,他也没有资格去道德绑架阿尔文。
“阿尔文,听着,我认为你无需过度自责。”
“你唯一的错误,就是太久没来看望帕农,你应该跟他保持联系。”
阿尔文疲倦地躺着,没有回应。
“伙计,我有点不明白。”霍尔登转而问,“这二十几年,帕农靠什么生活?”
“我留给他的账户里,存着父亲大半辈子的积蓄,如果省着点花,足够他用到五、六十岁。”
“那你考虑得很周全,你已经是尽到了一个兄弟的责任,帕农的确凭借这笔积蓄活了这么多年,直到五年前。”
霍尔登点头,又问,
“你一直不敢回来,是因为害怕吗?你不敢面对被自己抛弃的兄弟?”
阿尔文重重地点头。
“很长一段时间,抛弃帕农的事,就是我的心魔,是我努力回避连想都不敢想的禁区。”
“那为什么现在又突然回来看他。”
“人是会变的。”
阿尔文重复了迪安说过的话,
“二十多岁那会儿,我就像脱离囚笼的飞鸟一样,自由快乐,精力充沛…”
“我凭借良好的口才,在洛杉矶找了份不错的工作。再也不用每天为自闭症的哥哥做饭,洗衣服,不厌其烦地陪他玩着足球游戏,纠正他的错误,忍受他的固执和坏习惯。”
“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每天都充满希望,我彻底把帕农抛到了脑后。”
“可当我结了婚,三十岁以后,我组建了美满幸福的家庭,却老是不由自主想起和帕农的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痛苦、委屈,和疲倦,都变成了美好的回忆。”
“我开始为自己当初的自私而愧疚,但我不敢面对他,好像有一道看不见的墙挡在我们之间,我翻不过去…”
“过了四十岁,我的事业急转直下,我破产了,房子被没收,妻子离开,我走上街头,我突然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来反省这可笑的人生。”
“我开始想念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数不清个日夜,为我过去抛弃他行为而忏悔,悔恨得难以入睡。”
阿尔文脸色扭曲地揉了揉右上腹。
“我反复问自己,如果我当时没抛弃帕农一走了之,我和我的兄弟会不会有更加美好,光明的人生?”
“年纪越大,越能体会到亲情的宝贵。”迪安突然插了一句,
阿尔文拼命地点头,
“可惜,我明白得太迟了,我变成了一贫如洗的流浪汉,又怎么好意思再去见我的亲兄弟,打扰他的生活,难道我要去恳求他这么一个可怜人的接济?”
“直到洛杉矶一所医院为无家可归的人做了一次免费体检,我拿到检测报告,才下定决心——”
阿尔文语气一顿,房间里有了片刻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没时间了,两位。”
迪安看着他的脸,问,
“我就猜到你那不是老毛病,究竟是啥?”
“癌症晚期,癌细胞已经全身扩散,我最多还有半年。”
“我一开始无法接受这个可怕的结果,想尽一切办法,找了三家医院体检,但它们都宣判了我‘死刑’。”
窗外的闪电照出阿尔文通红的眼睛,他嘴里每一个词都彷佛蕴含着豁出一切的决心,
“在病魔把我彻底击垮之前,我只有最后一个愿望,见见我的哥哥帕农。”
“我要向他忏悔、道歉。他不肯原谅我,像梦里面那么痛恨我、要杀死我,都没关系。”
“只要再见到他一面。”
“我什么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