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新派和保守派对此都有些不满,但也都有些踌躇,但是台谏两院真是毫不犹豫地弹劾检察院徇私枉法,滥用职权。
到底这一山不容二虎,御史台和谏院都已经将检察院视作竞争对手。
这回赵顼倒是非常积极,在收到弹劾检察院的奏章后,就立刻在垂拱殿召开会议,商议此事,并且是特地召张斐入殿,针对这个决定做出解释。
关这方面,还得张斐亲自来解释,许遵可能在对方的质疑下,也会跑偏得,其实他们的司法观念不是这一时半会就能改过来的。
当然,韩琦和富弼也都有出席,一人一把椅子,坐在左右两边。
这一上来,御史蒋之奇便揪着张斐发难,指责检察院罔顾事实,那么多百姓因此变得无家可归,甚至于累死在河道上,一条条人命,检察院竟然说没有证据,这简直就是在睁着眼说瞎话。
“启禀陛下,蒋御史说得非常对。”
张斐站了出来,“根据我们检察院最终调查结果来看,首先,程副使所作所为,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因为程副使只是给予水兵三天修整的机会,在军营补充衣粮,最终还是让他们继续回河道服役,同时程都监自己都对此也是赞赏的。”
赵顼稍稍点头。
程颐是绝对没有错的。
张斐又继续道:“相比起来,有关程都监的问题就比较复杂,光在开浚二股河和修建漳河的河防工事上,至少至少是有三千余户百姓,蒙受极大的损失。同时,征召厢兵、劳役达到三十万之多,根据河转运司的账目俩看,初步估计,这直接导致大名府的税入降低了四成左右。”
赵顼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们检察院仍旧决定不起诉任何人?”
张斐道:“原因就在于,不管是开浚二股河,还是修建漳河,全都是朝廷的决策,程都监只是提供建议和执行政令的官员。
根据许多水利官供词来看,无论是修建漳河,还是开浚二股河,是必然需要征召劳役和破坏一些百姓的良田,而在朝廷下达的政令中,也给予其权力,但并没有约束程都监征召多少劳役,也并没有约束程都监可以征用多少良田。
同时,在《宋刑统》中并没有针对重要河防工事,给出一个具体的判定。”
蒋之奇问道:“我听说张检控非常擅于利用判例,来完善律法,为何这回检察院并没有考虑通过判例来完善制度?”
张斐兀自笑着点点头道:“蒋御史言之有理,我们检察院也充分考虑过这一点。但是我们最终认为,这个判例,会严重伤害国家、君主和百姓的利益。
因为根据我们所查,程都监在这短短几年间,是不辞辛苦治理了河北各条河流,包括清淤、扩建堤坝等非常有益于河道建设的工事。
当然,在很多方面,他的命令确实值得商榷,也给很多百姓带去了苦难,但他都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如果司法将此事整合成一个判例,并且判定程都监有罪的话,这将会导致一个非常恶劣的现象。
就是官员们都会变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一个这么大得工程,是肯定会出各种问题的,就好比打仗一定会死人,如果司法认定这是有罪的话,换而言之,就可以提前判定每个治水大臣都是有罪的。”
蒋之奇道:“你这纯属欲盖弥彰,这有心和无意,很难区分吗?”
张斐问道:“那蒋御史认为程都监是有心挖掘百姓坟墓,还是无意的?挖了百姓坟墓,他能够得到什么吗?”
蒋之奇道:“但你不能视而不见,你应该赔偿百姓。”
张斐道:“说到这赔偿,我们也是认真审查过的,首先,关于征用和赔偿,都属地方官府负责,其次,地方官府也没说不对百姓进行赔偿,同时律法也没有规定,赔偿多少,又是否有期限。”
御史彭思言笑道:“这话听着都像似在狡辩。”
“此非狡辩。”
张斐摇摇头,“司法也不容狡辩,事实就是朝廷在这方面的规定,是非常模糊的,而司法不能光以对错来判定,而应该是成文规范来判定。”
赵顼问道:“那依张检控之意,朝廷又该如何应对?”
张斐道:“臣以为应该完善相关律法,比如说,可以推行法制之法,利用法律去捍卫百姓的权益。
而当百姓个人利益与国家政策相矛盾时,朝廷也应该写明规则,比如战争期间,朝廷征用民屋,又比如说天灾期间,官府是可以毁坏良田和民屋,以保全国家和大部分人的权益,但同时要规定清楚,将对百姓进行赔偿,数目多少,期限多少。
当然,朝廷可能也难以考虑周全,但这些都可以慢慢去修补,主要是确定能否征用,是否赔偿,赔偿数目,赔偿期限,等等。如此一来,司法官署就有法可依。”
赵顼点点头,“言之有理。”
司马光突然站出来,道:“陛下,臣以为光凭完善司法,是难以弥补这些漏洞,因为此事复杂的真正原因源于制度的缺失。
如果程都监事先就将一切关于劳役、田地、等等所有支出,都呈给朝廷,可能就不会出现这些问题。
臣建议完善这方面的制度,任何工事,都必须先统计好一切,最终再由朝廷裁定,而不能光提供一个建议,就贸然动工。”
赵顼轻轻点了下头。
王安石突然站出来,道:“司马学士可知道开浚二股河,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司马光道:“如此类事可以大家来商定。”
王安石道:“那永远商量不出一个结果来,我认为需要二百人,你认为需要一百人,那将永远无法得出一个答案,到时又跟以前一样,什么事都办不成。”
赵顼立刻问道:“王学士对此有何建议?”
王安石拱手道:“在回答陛下这个问题前,臣想向张检控询问一个问题。”
赵顼点点头。
王安石又向张斐问道:“张检控,在那场听证会上,你为何选择几个巡河卒上来做供,而不是挑选水利官,据我所知,许多水利官也有很有经验的。”
张斐道:“这主要是因为水利官是有政治倾向,且要考虑许多人和事,巡河卒就不会有这些,他们只能如实说,而我们检察院希望得到最为纯粹的技术分析。”
“与我想得一样。”
王安石点点头,又向赵顼道:“陛下,治理水患,需要得是技术和经验,那么确定人力、物力,确定工事期限,也都应该以技术和经验为准。
正好事业署打算在大名府建立一所水利学府,召集天下英才,以求提高治理河道的技术。
臣建议,由河防大臣来提出计划,再由水利学府根据这计划,提供一份预算,朝廷将以水利学府提供的预算为准。”
刘述当即质疑道:“这水利学府可不是官署?”
王安石道:“在听证会上,韩相公有句话说得很对,必须朝野上下同心协力,可是我自问也难以与一些同僚达成统一的意见。借用张检控的话来说,水利学府也不会有什么政治倾向的,若大家都水利学府为主,那便可做到同心协力。”
韩琦笑着点头道:“王学士所言,甚是有理,老夫十分赞成。”
说着,他又偏头看向富弼,“富公以为如何?”
富弼隐隐瞪他一眼,旋即点点头:“这确实值得考虑。”
司马光很是郁闷。
水利学府属于事业法,是王安石弄得,不还是你说了算,你无非就是换了个壳。
你们真是太会玩了。
但这话说出来,好像就有些小心眼了,因为事业法又不是王安石私人的,那些闲赋官员,人人都可以报名。
赵顼点点头道:“都说这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朕也想听听一些非官员人士的看法。”
韩琦又是高呼道:“陛下如此胸怀,真乃我大宋子民之福啊!”
吕惠卿、陈升之、曾公亮等人也纷纷出来,表示支持。
文彦博他们也陆陆续续站出来。
王安石又是再接再厉,“陛下,在此案中,争议最多的就是滥用民力,听证会上面,也说明这一点,关于百姓服役,是没有明确规定的,且也难以规定的,因为每户百姓的情况都不一样,官府若要调查清楚,几乎是不可能的,尤其是在应急方面,是很难照顾周全的。
而最好的方式,就是扩大免役法,往后直接出钱雇佣百姓干活。根据我朝制度,主要劳役,还都是厢兵承担,大规模征发百姓服役,一般也都是在天灾之时。
而在这时候,选择花钱雇役,不但可以征召到许多百姓,同时还能够以工代赈,完成对百姓的救济,是一举两得。”
“甚是有理啊!”
赵顼听得频频点头,目光却看向司马光。
张斐也瞟了瞟司马光。
司马光却在那里挣扎。
文彦博心里着急,立刻站出来道:“启禀陛下,要推行法制之法的理念,必须是公检法,臣建议即可在河北推行公检法。”
“准奏!”
赵顼毫不犹豫地点头。
吕公著小声道:“君实,你在犹豫甚么?”
司马光道:“京东东路都还没有处理清楚,又急着在河北道试行,万一用人不当,这公检法的名誉将会毁于一旦啊!”
吕公著没好气道:“这事总得有人去干,要别人干得好,那何须指望你啊!”
司马光道:“大家就指望公检法,那就更不能着急,得将事情做好,而不可能急于求成。”
“.!”
吕公著气得直接背过身去。
赵顼咳得一声,“关于那场听证会,朕也去看了,无论如何,河北许多百姓确实因为朝廷河防工事受到损失,但河北官府无力赔偿,故此朕决定从内藏库拿出三十万贯,用于支付对河北百姓的赔偿和救济。”
司马光眼中一亮,转忧为喜,立刻站出来道:“陛下圣明。”
保守派也都激动地高呼:“陛下圣明”
王安石虽也高呼,“陛下圣明”,但他心里也有数了,皇帝肯定也是认为这个工事确实劳民伤财,但皇帝又不能承认这个错误,那只能是给予赔偿呗。
好在以后是雇役,咱花钱雇人,不会太劳民伤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