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内的蜡烛已经换了一次又一次,而赵源和左宗棠之间却谈兴未尽。
在左宗棠看来,华夏数千年历史从本质上而言,都离不开君臣共治这个大局面——即便是在名义上废除了宰相的明朝,以及用军机处代替内阁的清朝,相权都客观存在且影响力在日益剧增,以致于明朝后期相权甚至压过君权,出现了张居正这样的权臣。
士林之所以拥护清廷,便是因为在君臣共治的大局面下,科举制度十分成功地塑造了‘庶族地主阶级’,该阶层不像过去的名门望族那样通过血脉和联姻的方式把持进身之阶,而是通过乡党、师生等关系来维系一张大网,因此只要清廷坚持科举制度,坚持给这些人官做,那么他们就会选择支持,至于给谁当官,皇帝姓爱新觉罗也好,还是姓赵也罢,本身并不重要。
反过来说,清廷在面对外敌的时候,也不会对这些汉人士绅产生绝对的信任,更多还是防备警惕的态度,面对一些汉人士绅中有识之士的改革要求,清廷则大多采取了压制的态度,像龚自珍、林则徐、魏源、乃至于后来的一些汉人大臣,多数处于被压制的状态。
历史上,清廷对此的巅峰便是那一句‘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充分说明了满清统治者的实质态度。
听着左宗棠这一番叙述,赵源只觉得面前再无迷雾,他轻声感慨道:“眼下满汉之别犹如水火,只需要再推上一把,就能让清廷日益怀疑汉人,不过眼下有一点,清廷倒也不傻,他们根本不让八旗出战,这个纸老虎想戳破也难呀!”
“纸老虎?这倒是好评价,没错,眼下的八旗就是纸老虎。”
左宗棠嘿嘿一笑,道:“想让清廷怀疑绿营倒也简单,令尊出身绿营,想必在绿营中的亲朋故旧也不少,不如送出一些书信,到时候道光就算愿意相信也很难呀!”
赵源眼前一亮,要说挑起道光对绿营的猜忌,简直不要太简单,他门自家可就是绿营出身,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过硬的证据吗?
“至于要不要重用八旗,清廷也别无他选,若是绿营不足信,汉人不足信,他还能去依靠谁呢?”
左宗棠轻声道:“不过大都督倒要注意一点,这一战当少杀戮,多收降,得让绿营那些人看到希望才行......”
“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赵源忽然又想起了历史上的团练来,担忧道:“若是绿营不足用,只怕到时候清廷病急乱投医,放手让汉人士绅编练团练,若是这样可就糟糕了。”
听到这么说,左宗棠也皱起了眉头,清廷在无药可施的情况下,的确有可能选择以毒攻毒的招数,让汉人士绅编练团练前来平叛,到时候恐怕就很麻烦——倒不是说这些人多么能打,而是他们能够动用的财力物力和人力相当多,光是耗都能耗上许久。
“大都督,若是如此,就得好好谋划一番,至少让清廷对地方团练产生忌讳......”
左宗棠倒也没有明确说什么办法,毕竟这玩意历朝历代都有,属于最终不得不喝的毒酒,在情况还不够明朗的情况下,清廷也不会贸然采用此策。
赵源和左宗棠几乎长谈了一夜,围绕着复汉军未来的战略规划进行了一次预推,而左宗棠固然有些时代的局限,但是其眼光也好,谋略也罢,都是当下上上之选,于是赵源也毫不客气,直接宣布拜左宗棠为都督府军师。
当然,这一任命只有内部少数人才知道,也是为了保护好左家的安全。
回到都督府以后,赵源也是丝毫马不停蹄,围绕着‘攻心之策’展开了计划准备,他首先是给老爹写了一封信,让他给昔日在广州绿营的同僚写信,包括其他的原绿营将佐也可以给同僚们写信,就效仿当年的皇太极,只要你们愿意投靠咱们这边,待遇大大的有!
不得不说,这一招虽然没啥节操,但是效果却是出乎意料的好!
昔日赵源以及其他起义的绿营将领,在广州绿营系统里面的关系非常深厚,跟很多人都沾亲带故,他这么一些信,还真有一些绿营将领偷偷写了回信,语气中也是模棱两可,但是态度却表露了一点意思——只要老赵家愿意给钱,他们都可以谈。
这么大规模的密信来往,自然瞒不住肇庆的文庆等一干大员,他们多少有些心惊动魄,光是他们知道的营头就已经遍布各支军队,更不用说那些还不知道的......可以说整个广东绿营在此刻都洗不清嫌疑。
正好眼下赶上了绿营整顿的关键节点,很多绿营将领心中都憋着一股子怨气,他们虽然不敢公开议论复汉军,但是怨气在心中憋久了,迟早也会出事。
更重要的是,在接下来的大战中,绿营可是要承担相当关键的作用......眼下军心不稳不说,他们对绿营也多有疑虑,这一仗真的还能打吗?
面对这么大的事情,两广总督文庆、广州将军穆特恩以及广东巡抚徐广缙等人自然不敢学之前的耆英隐瞒着,必须得向朝廷秉明情况,甚至文庆还在奏折中给出了自己的建议,那就是暂时对广州采取围困战术,不要主动出击,等到梳理完绿营之后再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