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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上任

“说说,都有哪些鬼神?”

“洛河从县里穿过,漕船一过,带来的利害就太多了。盗贼、商贾、逃犯、漕工,还有外来州县各种权贵,王县尉他死在这些人手里,不奇怪,小人也劝过他,救不了他。

“为何不奇怪?

“他那人有点不讲理,只说灾民的事,天宝五载冬天,外地的灾民聚到洛阳来,唯独王县尉喊着要开义仓放粮,可他忘了灾民是外地的,义仓粮食却是偃师县百姓的。

洛阳县、河南县、含嘉仓都不放,他一人要放,哪有人能同意他?”

殷亮道:“每有水旱,以义仓出给,无仓之处,就食它州,此为朝廷规定。”

齐丑道:“小人还真知道,这些话县署里哪句没争过。就食它州那是早年的规矩了,义仓法之后,谁没纳粮,谁没和来?‘今日给了他们,来日饿死的就是我们’,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所有人说的。也莫怪我们心狠,和采这些年,谁家有余粮?全指着义仓。”

薛白问道:“王县尉如何说的。”

齐丑想了一会,想起了王彦暹当时的说法。

“今日不为灾民挣活路,来日我们受灾谁为我们挣活路?”

他显然还未意识到这话里的深意。

殷亮问道:“当时灾民有多少?

“不少,具体人数小人也不知道。”

“据我所知,每逢灾民迁徙,必有鬻卖人口,这买卖都有谁在做?”

这话问得齐丑一滞,眼珠子回避了一下,道:“偃师只是小县,先生到洛阳去问吧。”

因灾害而鬻卖人口,这是历代都要面临的问题,但看朝廷如何处置。

太宗即位之初,天灾连年,山东、关东、关中相继受灾,百姓鬻儿卖女,太宗言:

“水旱不调,皆为人君失德,朕德之不修,天当责朕”,乃以太府出钱,替百姓赎子女还其父母。

经过高宗、武后两朝诸多时策,人贩奴牙买卖人口的办法已是推陈出新。到了开元年间,朝廷财政疲于赈恤,无奈放任贫下户暂卖子女为“佣力”,以共体时艰。也就是允许以劳役抵债的办法暂时进行人身买卖,若时限内有钱赎身则罢,反之则为奴婢。

渐渐地,鬻卖人口已以诡名之法盛行天下,成了合法交易。

可想而知,若让王彦暹多管闲事,开仓放粮,却要触动多少权益。

“那些灾民在洛阳卖儿卖女?”

“小人是真不知道。”齐丑道,“自那以后,小人就回避着王县尉。他虽想过要撤换了小人,令长、县丞不答应,他也无可奈何。”

“他如何死的?

“七月中旬,该是十七日前后,他让仆从到洛宴楼沽了酒,应该是喝醉了,当天夜里就畏罪自尽了。

“还有呢?

“就这些,小人不甚与他来往。”齐丑道:“说实话,偃师县捕贼之事,不靠他这外来县尉。

“他平时与谁来往?”

“首阳书院那些人吧。”

齐丑低下头回想了一遍,确定自己说的都是些不难打听的消息,该不至于如何。

薛白与殷亮对视了一眼,殷亮会意,自会到首阳书院去打听。

问过了王彦暹之事,薛白心沉了些,感到这县尉比预想中难当些。

与校书郎、太乐丞的清闲是不能比的。

他安置过家小,整理仪容,换上官袍,带着吴怀实的书信,往县署而去。

衙署位于县城的正中,看着十分庄严,大门紧闭,此时公堂上并无人在。只有八字墙后开着一个小门,有门房正在等着。

见了一身深青色官袍的薛白,那门房快步上前,道:“县尉来了,小人引你进去。”

“多谢,如何称呼?

“劳县尉贵人相问,小人姓赵,行六。

“赵六。”

薛白记下,随他沿着青石道往里走,穿过仪门,有一块诫石,上面刻的正是《令长新诫》。

仪门后方则是六曹的所在,分为功、仓、户、兵、法、士。

功曹掌官吏考课、选任、祭祀、县学;仓曹公廊、仓库、市肆;户曹掌户籍、计账、赋税;兵曹掌城防、军事、应征;法曹掌律令格式、鞠狱定刑、督捕盗贼;士曹掌津梁、舟车、舍宅、百工众艺。

县署之中,县令、县丞、县尉是官,而县曹不应该是论吧主事、录事、捉不良帅、仓督、司士佐、博士等等,都是吏员。

薛白目光看去,心知自己身为县尉,至少要把兵曹、法曹掌控在手中才有可能在偃师县立足。

依次经过六曹所在,沿着小路穿过一道仪门,第三进院便是中堂与两个花厅。

“县尉请。”赵六不敢过去,抬手指向东面的花厅。

“辛苦了。

薛白走进花厅,里面有个老者正坐在胡凳上看文书,眼睛迷得厉害,乍看之下让人以为是县令,但看那一身普通的衣袍却又不像。

“县尉来了。”

老者见有人进来,连忙起身,行礼道:“小老儿偃师录事郭涣,幸会状元郎,明府已恭候多时,这边请。”

“劳郭录事引路了,请。”

“小老儿久闻状元郎的才名……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郭涣竟是开口唱了一句,颇显亲切,又显得没什么气场。

薛白知他是县令的心腹,却不是看起来这般简单。

两人从花厅后方步入中堂,才终于看到县令吕令皓。

出乎薛白意料的是,吕令皓年纪看着并不大,比吴怀实也大不了几岁,显然不到四十,再想到他女儿在宫中与吴怀实对食,大抵可知此人是个有功利心的,今日,若吕令皓在花厅相见,则表示有亲近之意;此时在中堂端坐,等候薛白前来拜见,则是表明衙署内尊卑有序,规矩不可坏了。

也许与薛白入了偃师县城之后的动作有关。

“薛郎来了。

吕令皓一见薛白,反应却很热情,理了理官袍,离座相迎。

“我得了吏部文书,知是才华横溢的薛郎来任县尉,喜出望外啊。”

“明府抬爱了。

薛白连忙见礼,待被吕令皓扶起,他当即拿出吴怀实的书信递了过去,道:“这是宫中吴将军托我带的信。”

“看!”吕令皓向郭涣笑道,“薛郎是值得以家书相托之人,自家人。”

“真是有缘啊,往后同县为官,必能其乐融融。”

一番寒暄,分东、西坐下,吕令皓指了指薛白,莞尔道:“我方才便听衙役报了,你已进了县城,当即吩咐人煮茶,没想到,茶都凉了,哈哈,将就着喝吧。”

“明府太客气了。”薛白道:“实在是,有些事不得不先去办了,反而劳明府久等,是我的不对。

“不得不办?

“不得不办。”薛白以肯定的语气道了一句。

吕令皓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懂你的意思了,那这般如何。”

他扬了扬手里吴怀实的信,接着道:“我回信一封,请吴将军代我们解释,如何?”

这便是吕令皓不同凡响之处了。

他的背后站的是宫中内侍,且是翁婿关系,比许多一方大员的背景还要深。从某一方面来说,他能比薛白更了解圣心。薛白之前唬旁人的那些手段,唬不了他。

至少此时吕令皓表明的态度就是如此。

“好啊。”

薛白松了一口气,直接坦白道:“王县尉之死,若能由吴将军对圣人解释,免了我查,那是最好了。

他赌吕令皓不敢让吴怀实在圣人面前提王彦暹之死。

赌赢了,就能让吕令皓也摸不清他的深浅,以为是圣人让他来查,不得不忌惮他几分;赌输了,也不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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