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娘子,你会写诗吧?”李季兰连忙打断她,道:“三娘都害羞了,我们来讨论诗词可好?”
李腾空不由瞥了李季兰一眼,心想,原来季兰子是知道薛白与虢国夫人之事的,平素却是不以为意的样子呢。
史朝英却是一听作诗便有了兴致,张口便作了一首诗。
“一双小儿女,十五登喜堂。百年共偕手,千秋羡良缘。”
颜嫣正在抿口脂,闻言不由笑了一下,手一抖,口脂抹得鼻头上都是,她看了看镜子,竟觉得这样挺好看,偏了偏头,又笑。
永儿却是急坏了,差点没哭出来。
“三娘,我好不容易给你抹的脂粉呢。”
“好了好了,再抹就是了。”
史朝英则已看向李季兰,问道:“季兰子,你觉得我的诗怎么样?”
“这……若是能合些格律就好了。”
“格律有甚意趣?”史朝英道:“我这诗里可是有玄机的。”
李季兰好生为难,可对这诗实在是夸不出口。
永儿则是重新给颜嫣画了妆,渐渐地,她听不到周遭的那叽叽喳喳的说话声,眼睛里只有她家三娘子刚刚开脸的容颜。
“三娘。”
“嗯?”
“你今天好美啊。”
颜嫣愣了一下,嘟囔道:“哪有。”
她正悄悄把一卷从长安市上买来的故事集藏进袖子里,因听说婚宴时要在青庐里等很久,她带着打发时间看的。
吃的点心她也备好了,藏在另一个袖袋里。
吉服本是没有袖袋,也是她自己偷偷缝的,之前帮薛白缝官服嘛,也就学了这一点绣工。
忽然听到永儿夸自己美,她从来是不在意此事的,自然而然转过头,便道:“我哪有腾空子、季兰子美……”
李腾空目光看去,见颜嫣转过头来。
这个穿着吉服的新娘梳妆之后其实没有太多变化,只是开了脸,画了眉,原本的少女垂鬟分肖髻梳成了云鬓,额前的碎发全都被挽起来了,添了一丝韵味。
只这点改变,她已是光彩照人。
李腾空看了一会,心头愈有些苦意。
颜嫣被看得不知所措,只好把袖子里的故事集收得更紧些。她感受到了她们眼里的羡慕、向往,不由有些羞愧……但其实吧,隐隐还是有一点得意的,觉得自己可算美了一次。
忽然。
“新郎来了!”
院子里的婢女们尖叫起来,仿佛来的是山贼土匪反贼一般。
因这边慢了一些,永儿也是十分慌张。
“快快快,团扇,绣鞋穿上。”
好不容易把颜嫣整理好,永儿还不忘给自己也抹上口脂,匆匆对着镜子看了一眼,之后连忙让人堵门。
“快把门堵上,要催妆诗才行……哎,史小娘子,你可别栓上……”
颜嫣看这一切只觉新奇,恨不能从门缝里往外看看薛白在做什么。
她听得众人在问他要催妆诗,想了想,知他其实是不擅于写应制诗的,遂道:“我才不要催妆诗,我要阿兄给我写个故事来瞧……”
“哎呀,三娘你可不许说话。”永儿大急。
门外却是一阵众人的大笑声。
“新娘子还唤‘阿兄’呢,该唤‘夫君’了。”
颜嫣一听,连忙捂住脸。
之后她才想起有团扇,连忙用团扇遮住自己。
到此时,她才感到耳朵热热的,感受到了成亲的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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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颜府的闺房中,新娘子在意的只是这些小事,口脂、故事、零食,之后偶然浮起害羞,并在心里笑话薛白那如木偶般被旁人指使的呆样。
她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场简单的婚礼,连薛白身旁的宾客有多少才子诗人、王孙公子都没留意到。
而她不知道的是,几乎整个长安,位高权重之人都已被这场婚礼牵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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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相听闻,李亨也要去?”
“是,前几日,和政郡主去了趟少阳院,之后与圣人说太子想展示一国储君的胸怀。”
“拉拢人心罢了。”
李林甫有些不悦,暗忖自己如今的消息来得太慢了,竟是到今日才知李亨要去。
他本已准备好要出门,此时却又重新坐下。
“婚事办得如何了?”
“薛白已迎了亲,宾客已经开始入场,等宾客到齐,颜真卿要给他赐字,之后拜堂。”
“庆王出发了吗?”
“小人这就去看消息回来没有……”
李林甫于是起身踱步等待,倒显出今日是他嫁女一般的焦急来。
事实上,他嫁女时远远没有这般紧张,因为不仅有庆王、太子要过去,他还得到消息,王忠嗣已经派人回长安了,很可能也会去赴宴。
若能通过薛白争取与王忠嗣和解,对保住相位也至关重要。
终于,苍璧匆匆赶回来,道:“阿郎,庆王已经出发了。”
李林甫犹豫了片刻。
他很少自降身份去赴喜宴,正常而言,他不愿比李亨早到,这于他的威望不利,但今日最好是尽快见过李琮。
“走。”
“阿郎,张垍还未出发。”
李林甫再次停下脚步。
到得比储君早没什么,若是气势输给张垍,落在旁人眼里实在是不利。
“贺礼再加一份……把辟寒犀送给薛白。”
“阿郎,那可是御赐的珍宝,大唐只有两株。”
“给他。”
“喏。”
那是开元二年冬至,交趾国进奉的犀角,使者用金盘呈到殿内,当即有暖气袭人。至于另一株,则是隋文帝时进献的了。圣人怜李林甫怕冷,特赐了他一株。
不多时,苍璧捧着一个匣子过来。
李林甫从中拿起那辟寒犀,感到手里一股温温然,叹惜了一声。
“写到礼单里,贺表看仔细了,莫再有了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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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青光禄大夫、京兆尹、太府少卿、御史中丞、关内道及京畿采访处置使、两京勾当租庸铸钱使、司农出纳使、监仓宫市使、长春九成宫使、支度使……弘农县开国伯,杨国舅到!”
“哈哈哈,诸位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我与薛郎是兄弟,今日只叙私谊,只叙私谊……哎呀,左相已经先到了?”
杨国忠朗笑着步入薛宅,向门外的唱礼郎又看了一眼,自有人将他的礼单递过去。
“杨国舅贺礼,青釉彩凤壶一对、嵌松绿石金花蝶头饰一副、金镶白玉腰带一条、九霄环佩梧桐琴一支……”
只礼单就念了很久,使杨国忠在一众人面前出尽了风头。
当然,并非所有宾客都如他这般张扬。
李琮到时,把请柬递了过去,待唱礼郎抬起头来唤了一句“庆王”,他已抬手摆了摆,以示不必声张。
贺礼只是一对玉如意,还是当年旁人送他的。但李琮认为,旁人送薛白再多的身外之物也比不上他,他往后能送薛白的,是一世的荣华富贵、青史留名。
“唤我‘李大郎’即可。”
“李大郎请。”
李琮步入庭中,放眼看去,嗣歧王李珍、嗣薛王李琄、广武王李承宏等郡王,王繇、崔惠童、独孤明、杨洄等驸马……公卿贵胄不知来了多少,都是他的熟人。
他既不避着,也不引人注目,由薛家下人引着在侧堂的一个小案几后坐下,饮了几杯酒,等薛白安排。
过了一会,门外再次有高声唱礼。
“晋国公、尚书左仆射、中书令李公到!”
李林甫兼任的官职不比杨国忠少,但从来不需要全说出来,提两三个就够了,因为这才是真正的权柄。
“李公贺礼,辟寒犀一株、南海鲛绡纱十匹……”
当礼单被报出来,连李琮都有些羡慕。
到他这个地位,自身的财物其实是不缺的,因此他羡慕的不是能得到辟寒犀、南海鲛绡纱,而是这种赏赐、赠礼带来的风光。
就像他很羡慕圣人每年宴赐无数。
宴赐之趣,普通人理解不了,只会认为“送人财物,简直太傻”,但其实宴赐极为快乐。
然而,虽说李林甫已送了如此厚礼,堂中却还是有人小声嘀咕起来。
“右相这般早就到了。”
“想必是坐立不安吧?”
“……”
一个青衣小厮走了过来,道:“李大郎,可要小人领你更衣?”
说是更衣,指的其实是如厕,事实上则是去与薛白秘谈。
“走吧。”
李琮点了点头,随对方走过曲径。
他心里有些激动,看着前方的道路,仿佛觉得自己正在走向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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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步入薛宅,免不了有诸多寒暄,他维持着宰执的气度,淡淡看了陈希烈、杨国忠一眼,往正厅最上方的位置落座。
远远地,看到颜真卿、杜有邻迎了过来,他忽然有些走神。
“右相竟亲自来了,蓬荜生辉。”
李林甫忘了回答,只是在想,自己挑出来的女婿人选,最后倒是成了颜真卿的了。
今日这婚宴,新娘若是自家女儿,想必自己百年之后也能安生许多。
“右相?”
“右相?”
李林甫这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略略寒暄,便道:“本相先去更衣。”
“这边请……”
一路步入一个僻静的偏院,李林甫忽然停下脚步,因他看到一对男女迎面而来,却是薛白与李腾空从后堂过来。
薛白穿的是一身吉服,比往日还要更风采耀人些;李腾空也终于换掉她那一身素净的道袍,穿了一身颜色稍鲜艳些的彩衣,虽不是吉服,却让人眼前一亮。
看在李林甫眼里,他不由心生感慨,待两人走近,便叹息了一句。
“当年,是阿爷误了你啊。”
李腾空微有些尴尬,小声提醒道:“阿爷不必说这等言辞,乱不了他的心,反失了你我父女的颜面。”
薛白则似没听到他们的对话,道:“右相请。”
几人进了一间庑房,李琮已等候在其中了。
“时间紧,我们开门见山。”薛白道:“右相今日既来了,便是与我们站在一条船上。只要上书撤换安禄山,我能保右相的相位不失。”
李琮看向李林甫,努力掩盖着眼中的炽热之意,放平语气,道:“我可以承诺,保右相子孙一世平安。”
“本相要知道,你们有什么能耐做到这些?”
“因为王忠嗣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平定南诏叛乱之后,他会回朝支持庆王当储君。”
“本相不信。”李林甫道:“王忠嗣都还没回京。”
“但他今日会来,而安禄山没来。”薛白道:“右相可以选,是现在与我们结盟,还是继续支持安禄山。至少,我们在你眼前,安禄山远在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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