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我还想说这是你的道观。”
对此李季兰倒是没说什么,她自知在修道一事上没有太尽心,不过,她倒是听出了他们两人之间隐隐有些暗递情愫的意味。
偏是在这样的氛围中,李腾空也一直挽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走过干净的长廊,前方是一片静谧的厢房,薛白贴心地为她们每人都做了安排,包括皎奴与眠儿也有各自的房间。
“季兰子住这里吧。”薛白说罢,指向一间独门独户的小院,道:“那里还有一间大厢房,腾空子可以住。”
“我与季兰子住。”李腾空道。
薛白似乎愣了一下,又似乎没太大反应,点点头道:“也好,反正床褥都备好了。”
“你住哪里?”
“哦,我住前院。”
一场由薛白预谋以久的幽会就这般被李腾空回避了过去。
众人各自回房,李季兰还在疑惑着薛白到底是把谁派去北方了,她身边也未见有少了谁。
李腾空却打量着这间厢房,见它布置清雅,隐隐有暗香浮动。她走到香炉前抬手轻扇,把香气引入鼻尖,确定那是她平素常点的白檀香,虽然远不如紫藤香昂贵,但香气宁静雅致,可清心、凝神。
“他布置得倒是用心。”她不由心想道,
她再想到自己今日对他的抗拒与疏远,把彼此的关系与驿馆里见到的那对露水夫妻相比较,她便觉得这对他而言有些不公平。
平日在长安,还偶尔能找到机会抱一抱,如今好不容易出门踏青,倒是不理他了。
揣了这些心事,李腾空不免难以入眠,待李季兰睡下后又翻身而起,站在廊边看着山中庭院的景致。
抬眼间,她意外地发现后方那个独院里透着些光亮。心有灵犀般的,她走上前,轻轻一推门,果然见到薛白正站在一棵桂树下看风景。
两人什么都没说,他抬了抬手,她便上前,任他拥入怀中。因在山中,不虞被旁人撞见,她抱得特别紧,特别投入。
他们是被山撮合的,每次感情的升温不是在山顶,便是在山居。
“今日怎总是不理我?”
“我有些怕。”
“我知道。”薛白道。
他对李腾空其实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他不想在刚刚为她保住家人时与她更进一步,生怕她感到彼此的感情并不纯粹。因为在他眼里,她是一个很纯粹的人。
这种呵护般的对待,李腾空能够感受到,所以她才会过来。
“我从小就有些厌恶世俗,喜欢清净,嗯,这里我很喜欢。”
“我也很喜欢……”
薛白嘴里那一个“你”字才说出来,已被李腾空有些冰凉的唇堵住。
其后的一切便是自然而然的。
虽然做的是最世俗之事,却有种道法自然、随心而为之感。
山风,明月,桂树飘香,远处的虫鸣更衬得夜色静谧。之后有黄莺出谷,婉转而鸣。
薛白很沉浸其中,像是做了个梦,却分明不是梦,他感到自己像是进了一片清澈的小池,池中有莲朵朵盛开。
他摘下一朵莲,放在鼻尖轻轻嗅着,芬芳馥郁,香远益清,而掀起莲叶,可以看到清波中有一段洁白的藕。
采莲女坐在船边,濯着双足,拨动着水,哼着江南的小曲。
那歌声悠悠,让人感到红尘最好,又何必清心寡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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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塘摇滟接星津,轧轧兰桡入白蘋。
应为洛神波上袜,至今莲蕊有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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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李季兰在睡梦中隐约听到了呻吟声,于是恍然梦到了在玉真公主的藏书上看到的种种画面。
连那香艳的诗句都在脑海泛着。
“一夜雨狂云哄,浓兴不知宵永。露滴牡丹心,骨节酥熔难动。情重情重,都向华胥一梦。”
李季兰不由翻身,抱住了身旁的被褥。
光滑细腻的小腿在软柔的绸缎上摩挲了一会,她感到李腾空不在,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四下看了看,她推开门,只见月华满地,却依旧不见李腾空。
她遂揉了揉眼,往后方的那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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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兴庆宫中又是一夜笙歌,直到天亮时那悠扬的丝竹声才散去。
高力士忙着服侍圣人去歇下,好不容易才得以结束繁忙的差事,稍稍歇息。
他已经老了,总是在夜里对着烛火,眼睛酸得厉害,坐在那根本不愿睁眼,随时都想沉睡过去。
“就在宫中歇吧,不出宫了。”
高力士在宫中也有号舍,伺候圣人之后留下歇息已成了他的常态。
然而,偏是这般困倦的情况下,他却不能安心入眠,闭目养神了一会,还是睁开眼,道:“去百孙院一趟。”
以圣人对皇子皇孙的警惕,宫中宦官其实是不方便去百孙院的,但高力士宁愿冒些风险,也想见李倓一面,想必以圣人对他的信任,当不至于多心。
李倓自从表态支持李琮为太子,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朝中不乏有人骂他不孝,暗地里说他是个见利忘义的软骨头云云,但另一方面,此举也是支持了圣人的决议,这让他得到了不少实际上的好处,俨然成了诸皇孙之中地位最高者。
今日高力士能亲自前来,李倓惊喜不已,连忙引着他到堂中说话。
负责监督李倓的家令候在一边想听二人谈话,被高力士瞪了一眼,讪讪退下。
确保周围没有旁人之后,高力士方才斟酌着开口道:“一直想见建宁王一面,思来想去,还是来了。”
李倓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忧虑,道:“阿翁有话尽管问。”
“我问你,你之所以支持圣人易储,可是薛白劝你?”
“不敢瞒阿翁,是。”
高力士对此不出所料,又问道:“易储之事,圣意已决,无可阻止,倒不如顺势而为,稳住局势。你求的是往后,认为庆王膝下几个孩子远远不如你……你是这般想的吗?”
“是。”
高力士叹息一声,几乎已能确定薛白是什么样的心思,无非是利用李倓来把储位巩固在李琮一系,等到李倓以为李琮那四个儿子都不能与之争锋时,亲自跳出来。
对此,他是深感忧虑的。他更希望大唐社稷的传承能以更平稳的方式,而非每一次更迭都伴随着血与火。
李倓听了高力士的叹息,以为他是在不满自己的野心,遂解释了几句。
“阿翁,我不是想要争皇位,而是薛白说的有道理。安禄山不满我阿爷,拥兵自重,蠢蠢欲动。我与其为了阿爷失去储位去争,不如先与大伯合作,解决了大唐的内忧外患,再论皇位的人选。”
对这个说法,高力士勉强算是认同。今日来这一趟,亲眼见了李倓,他心里对这个皇孙的评价又高一层。
他遂打算再找薛白长谈一番,告诫薛白不可欺骗了建宁王。倘若这两个年轻人真能携手并进,于大唐该是颇有好处。
当然,他这样的人物是不会轻易表态的,简单两句话确定了自己想了解的,他起身便走。
李倓连忙相送,两人绕过长廊,那边有个小宦官匆匆跑来,不等看清高力士,便迫不及待向李倓禀报了一句。
“三郎,奴婢好不容易打探出来了,薛白果真不在长安,带着李林甫之女出城去了。”
李倓暗中打探薛白,却这般恰好被高力士撞见,甚感尴尬。
高力士摆摆手,道:“建宁王往后有甚趣闻,也告知老奴吧。”
“是,阿翁。”
等到高力士离开百孙院,便也招过一名心腹去打探薛白出城之事。
次日,那心腹收买了安庆宗的一名马夫,把薛白、安庆宗的所做所为打探了个大概。
高力士却对正事不感兴趣,问道:“薛白带着李林甫之女。”
“是。”
“盯着,待他们回来,看看他们之间如何了?”
虽疑惑堂堂高将军为何对这点小事感兴趣,那心腹手下还是郑重应了。
接着,高力士又想到了一事,问道:“玉真观还有一个季兰子,也出城了吗?”
“也出城了。”
“查她与薛白的关系。”
“追出城也要查?小人不知他们去了何处……”
“查。”
高力士显得有些执着,哪怕薛白已经躲出长安了,有些不太确认之事他还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实在是显得十分多管闲事。
然而,这桩闲事实在是太过隐秘,又发生在远离长安之处,根本难以查实。
其后数日,薛白虽回了长安,却没有把李腾空、李季兰带回来。
不等高力士把这桩闲事打探清楚,朝中已出了一桩大事……冯神威从范阳回来了。
来不及等面见圣人,冯神威到了长安第一件事就是求见高力士,且请求屏退左右,私下禀报。
“出了何事?”
高力士知道自己这个干儿子的性格,不该是没分寸的人。
哪怕有再多话想说,出使公干之后刚回来,也该先见圣人,而不是先见他,以免让圣人觉得他是打探了朝中局势、或得了他的吩咐才决定如何启禀圣人。
唯有遇到了极重要的大事,冯神威自己做不了主,才会这般失态。
他问了一句之后,冯神威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往屏风后又看了一眼,确认没有旁人偷听。
“阿爷,孩儿被人威胁,回京若敢告状,将我碎尸万段。”
“这里是长安!”高力士怒叱道,“谁能在长安对你动手?!”
冯神威一路马不停蹄地仓皇逃窜回来,一直心有余悸,被这般叱骂了一顿之后才稳住了心神。
他遂以神秘的口吻,向高力士讲述了一件老生常谈的事。
“安禄山反了。”
高力士听了,脸色平静如常。因这话他都不知听了有多少遍了。
冯神威大急,再次道:“阿爷,安禄山反了啊!他差点要杀了孩儿。”
“他若真反了,此时你已经死了。别咋咋呼呼的,说具体发生了什么。”
“安禄山包庇孙孝哲,拥兵自重。他手下的将领一个个桀骜不逊,一直怂恿他杀了我起兵……”
“边镇的胡人,粗鲁了一些,亦是情有可原。”
“阿爷,你一直知道他有异心的。”
“你说服我没用。”高力士道,“你就打算这般说服圣人?”
冯神威愣了愣,意识到自己没有太多证据,想了想,道:“阿爷可知我在范阳遇到谁了?当年那位待诏翰林,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