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牢怒喝一声,心知叛军设伏不会是只冲他们这一小队人来的,更大的目标还是为了那二十万大军。
“正是因为他还未回来,我们才得把这些做好,否则待他回来,那些人已经死了,我们如何交待?”
“你武艺比许多男儿都高。”杜妗说罢,方才想起来,又道:“我也是妇人。”
“还真是,快去报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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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城,尚书省,走廊上不时有人提着灯笼走动,像是官吏们正在连夜公务一般。
李隆基闭目养神,并不马上召见,故意消耗着他们的状态。
可快到傍晚时,督刑官还是来了。
杜妗摇了摇头,道:“元载是聪明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且捉着你,也威胁不了他。”
“告诉朕,那些逆贼还剩多少兵力?”
安禄山觉得这声音很耳熟,是过去在自己身边的一个亲兵,不知名叫什么,后来被安庆绪要走了。
“你看后面。”
“七旬昏君,耳聋目瞎,国事尽操于佞臣之手,我等能让他们任意残杀吗?!”
安庆绪始终没有眨眼,他的瞳孔里,安禄山那三百多斤的身躯一瞬间被炸成了无数块的血肉。
冬雷响起之时,姜亥回首西望。
“不要过来!”
王韫秀目光落处,见到桌案上还铺着一张大明宫城图,并不详细,只画了从玄武门入宫的一部分地方。
诸多声响几乎是在一个瞬间响起。
叛乱马上就要平定,人们祭奠了先祖,安心过完腊月便是年节了。
待王韫秀离开,杜媗回来了,道:“阿爷已与几位大臣谈好了。”
“前些年死在城外驿馆的一个官员?”王韫秀道:“被军中的陌刀劈死,此事有人怀疑过是我阿爷所为。”
在他想来,她们在长安也算是颇有能量,既然能提前得到消息逃掉,总该是能想想办法的。
杜妗说得很果断,可她心里却知道,事情到这一步,人力所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局势如何变化,已是由天定。
“我是河东帅府掌书记颜季明,为李节帅招募兵马平叛,蒙冤受屈!”
像是一锅热汤泼下,地上的积雪顿时被泼融了一大片。
樊牢说着,转过身指了指身后的山林,可以看到林中有惊鸟正在飞起。
“那我们……”
那感觉就像是一只猎狗趴到了自己身上,但不是猎狗,因为那人还带着恨意与疯狂之意,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
“何意?”
乔二娃抬手一指,喊道:“就快到了,在前面的山洞。”
杜五郎瞪大了眼,看着雪花飘来,听着冬雷震震,心想圣人枉杀忠良,要引得上苍震怒了。
“败……败了!”
他于是放松下来,心想只要眼前的麻烦解决了,自己还是功盖尧舜。
“肥猪,你打死我啊!”
“那圣人不会离开。”
杨宅大堂内,杨国忠焦急地踱着步,还在等潼关的战报送来。
“你们果然要兵变。”王韫秀首先表现出的并不是惊慌,竟是一种兴奋,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道:“可圣人今夜在兴庆宫。”
可以看到,在场的还有不少官员,听了李琮一番话,纷纷交头接耳,说的是什么不用猜也知道。
“不能!不能!”
“我不信。”王韫秀道,“真说起来阿爷更亲近忠王,但他所作所为从无私心,哪怕北上太原,他也是为了圣人、为了大唐,而不会是与薛白合谋僭越。”
“忘了?”杜妗道:“长安城是有夹道的。”
“我闫三不是大人物,但也是被冤枉的!冤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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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柳树狱。
“此事先不谈。”杜妗道:“我只问你,元载会看不明局势吗?他会站在哪边?”
他们的喊叫并未引来任何人打抱不平。
他再回过头来,指着前方,低声道:“这边林子一直没有鸟。”
阿史那承庆驱马从士卒中走过,手中高举着崔乾佑派人递来的情报。
最好能等到潼关的消息回来,他可以通过这个消息,再决定处置李琮的分寸。
“哈?”杨国忠不由大怒。
杨国忠瞥了一眼被禁卫包围的李琮,吩咐道:“让信使把情报递上城头……快,我要准备面圣。”
他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表情里带着一种赌徒在揭开牌面时的兴奋。他倒想看看薛白还能剩下多少兵力,接下来能怎么出牌。
这些人里哪有什么忠孝?心里只有两个字,权力。
才喊到这里,天空中雷声大作,叛军士卒们抬头看去,纷纷讶道:“是冬雷。”
他当即便要上前,忽又见到火光一闪。
“将军?”副将庞忠问道:“如何不追了?”
春明门离兴庆宫很近,很快,战报回来一事便报给了杨国忠。
突然,几支箭矢“嗖”地向他们这个方向射了过来。
与此同时,春明门的城门上,守军听到了急促的马蹄声。
“进。”
独柳树在长安城南的偏僻之处,再加上今日是冬至,许多人家都忙着祭祖。
“安庆绪!”
今夜无月,天黑得厉害,到了法场才看到独柳树下已聚集了许多人,正执着火把在对峙,同时听到李琮朗声喝了一句。
“杀贼!”
李亨当太子的那些年,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担当,韦坚案、杜有邻案,都只是写一纸休书自保。如今同样的情形摆在李琮面前,他却是如此有魄力、有担当。
“这位,乃常山长史袁履谦,袁公高义,首倡大义,方有今日河北之转机……”
“可薛白还未回来。”
杜五郎见状,连忙跟着大喊道:“冤枉!他们都是忠良……唔!”
他于是想到,李亨写了休书,如今已不是太子了,自己若签下和离书,同时也就向年已七旬的圣人递了投名状。
当时,元载看着和离书有些震惊,然后抬起头,看到了王韫秀身后站着的杜妗。
而坐在杜妗身后的是王韫秀,正以惊疑的目光看着她翻着一份份情报。
“所以,你确信太子能救下杜五郎等人。”
“把他们的嘴塞上!”
此时,杜五郎才发现,要被处斩的远不止他们三人,还有许多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有身材高大到吓人的管崇嗣,与好些王忠嗣的亲兵;还有几个杜妗手底下的管事,众人都垂头丧气,沉默地走着。
“你是说,圣人会动兵?”
忽然,安禄山疯狂地大吼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咧了咧嘴,像是想笑,那笑容有些轻松,但很快就收住了。
“嘭!”
“岂有事事皆做万全准备的?”杜妗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战事紧急,王思礼既知晓了崔乾佑速败的原因,不再犹豫,当即下令全速追击。
杨国忠倏然回头,生怕安庆绪向薛白、哥舒翰投降了。
但来人并非是禀报潼关战事的,俯身道:“太子去了独柳树,不让行刑,元载不敢擅专,派人来问右相。”
杜媗入内坐下,轻声道:“仓促举事,能成吗?”
杜妗很快又道:“我带你过来,是把你当作同伙……或者说朋友。”
“唯愿祖宗保佑,朕有万寿无疆之体,非常之庆。”
“右相。”
……
那吏员很快便退了出去,杜妗则摊开一卷地图,提笔标注着。
她再一看杜妗的标注,道:“广运潭?”
“圣人昏聩,酿成大乱,你看到了,不必我多说。你阿爷与薛白为匡扶社稷,一力辅佐太子登基。”
“是潼关消息回来了?”
“不能,我只能利用烟花来打草惊蛇。”
“薛白所为。”杜妗道:“重要的是,裴冕死前交代了李亨的罪证,私藏军器。”
“中伏了。”
杨国忠好不容易回过气来,惊慌到动作夸张变形,张大了眼道:“哥舒翰败了,二十万大军灰飞湮灭,叛军杀奔潼关了!”
“安庆绪!你……”
“是否谋逆,岂凭你一面之词?”李琮叱道:“我绝不纵容冤假错案发生!”
“还有我!”
他是信这些的,掐指心算着,眼中渐渐绽出了惊意来。
“快发信号提醒王将军!”
李隆基的第一反应是这消息是假的。
很快,勤政楼内,李隆基站了起来,眼中难得泛出急切的神情,嫌弃杨国忠的脚步太慢。
元载并不害怕杨国忠怪罪,脑子里想的却是今日出门前见到王韫秀的情形……他刚刚穿好官袍准备出门,在前院被王韫秀拦下,她把一封和离书摆在了他面前,道:“我阿爷牵扯谋逆大案,恐我早晚要连累你,倒不如今日和离了干净。”
许久,杜妗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伸了个懒腰。王韫秀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轻声道:“只要元载放了杜五郎,你便放了我吗?”
作为先锋统兵的正是王思礼,他感到隐隐有些不妥,于是勒住战马,抬头看向高耸的峭壁,略皱了皱眉。
“嗯,贼兵已经过去了?”
勤政务本楼内逐渐亮起一盏盏灯火,直到整座楼都灯火通明。宫墙内外,一队队的禁军执着火把,整齐列队。
“太子殿下!”
李隆基已披着鲜亮的襕袍坐在了龙椅上等着,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染得黑漆漆,没有一根白发露在外面。
这是他与儿子之间的一场硬仗。于他而言,安禄山的叛乱也只是这场硬仗中的一部分。有许多人终日叫嚣着平叛,却不知他要的到底是怎样的胜利。
“殿下这是何意?”杨国忠语气毫无恭谨,问道:“这些人犯的是谋逆大罪,殿下莫非与他们有所交构不成?”
元载脸色愈发难看,嘴唇开合,念叨道:“冬雷震动,万物不成,虫不藏,常兵起……今日是冬至。”
“告诉你也无妨。”杜妗反问道:“记得裴冕吗?”
李隆基暗道不好,下了两步到杨国忠面前,问道:“还剩很多?贼兵投降他们了?”
只稍等了一会,袁思艺便入内禀道:“圣人,右相、陈将军带着太子到了兴庆宫外了。”
“可知那些军器藏在何处?”
王韫秀隐隐有了猜测,问道:“你不会是想……?”
“有伏兵。”
忽然,一声大响,在他们头顶上炸开来。
长安城上空,有绚烂的烟花划过,像是在庆祝这一条驱狼吞虎之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