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笑说,但盖聂见他认真的样子不像是随意出口。
也不知道年纪轻轻的到底哪里来的自信,顿时好想打击他一下。
“若你执意学剑,”盖聂指指下巴上的疤,“这便是代价。”
荆轲看向那道疤,看起来应该伤得很深,老实说还挺帅的,不过……
是你自己剑术不敌,被人划了吧大叔。
他便问道:“敢问这是被何人所伤?什么人能伤的了盖兄?”
盖兄不会说,盖兄只会以过来人的口气告诉他:“遍体鳞伤,到头来不过是胡闹一场。”
荆轲耸耸肩:“盖兄未免太悲观了些,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剑客游侠那样有条件周游列国、行走江湖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在耕战中草草一生,连这人间都还没来得及看清就被推上战场,化为战火的余烬,在这身不由己的乱世,能按自己的想法随性而活该是多幸运的事。”
盖聂默默点头,他同意这种说法,但理想和现实终究还是有不小的差距。
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还是太单纯了些,缺乏阅历,空有一腔情怀,就跟当年的自己一样。
盖聂生出一股说教之心:“要知道,剑客游侠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潇洒,我也是这几年才悟到的,我们这种人,不入行伍,也不耕种,会使剑却没有功业,也许会被世人追崇,但他们不会用你,还会写文章来骂你。”
他指向墙上的木牌,继续说道:“那个韩非,《五蠹》看了么?侠以武犯禁,我这种就是典型的蠹虫啊,呵呵,你只见我使剑威风,却不见我内心不得志的苦楚,你也看到了,我除了会些剑术,其他的,跟那些游手好闲之人并无二致,唉,空羡情怀,不务实地,年轻人啊。”
“我看你就是懒的。”荆轲直说。
“嗯?”盖聂挠挠胡茬,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
荆轲严肃道:“我不怀疑盖兄是有志之人,但若真是有志,那为什么不去想办法实现?有志之人太多,都会夸夸其谈抱负理想,可迈出第一步的人能有一半就不错了,而能沿着自己选的路子坚定走下去的,就更是所剩无几。
“所以不管哪行哪业,投军或是游侠,入世还是出世,只要选定了,就该坚定地走下去,一生专一,而不在这里一边怨怼乱世,一边又恹恹地做着蠹虫,说到底,都是懒。”
盖聂本想教育他的,这会儿倒像是反过来被教育了,口气还这样毫不留情。
他觉得有点尴尬,但也在想荆轲的话,问道:“可自己的路要怎么选?我怎么看着哪条都不像我要走的那条呢?”
“一旦上了路,”荆轲垂下目光,“不走到最后就不会知道它的对错。”
盖聂叹了口气:“若是走了几十年、一辈子,到头来发现那条路是死路,是错的,该当如何?”
荆轲举杯到口边,停了下来。
店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安静,孩子们全都围在边上听这两人说话。
连苏嘉也从后厨出来,靠在柱边,等着听荆轲怎么回答。
荆轲想了片刻,放下酒杯,笃定道:
“那就是命。”
盖聂一时愕然,又有点恍然,低头思索起来。
那个叫“命”的东西,就像窗布后面一个模糊的影子。
明知它在那儿,可那究竟是什么,他还是不清楚,而在这番对话之前,他连这个模糊的影子都看不到,对“命”的理解也是一团漆黑。
荆轲见他不说话,自己就吃了一口菜,随意说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就像《五蠹》,什么蠹不蠹的,不要太在意,韩子他也只是站在法家的立场,怎么有效怎么来嘛。
“从当世治国效率来看,那五种不好管的人肯定是越少越好,然而对于个人来说,当然是要在合理合法的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去追求自己的意志、实现自己的理想,不然这一世啊,枉为人了。”
盖聂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闷头吃饭,边吃边想:
这个年轻人……是我小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