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上阴学宫,清风徐徐飘扬。
吹起学宫莲湖淡淡涟漪,好似女子愁绪,掀起微澜。
天下从未过像是今日这样,聚集了江湖百年以来堪称最为扎堆的顶尖高手,人数之多,足以震动离阳北莽两座江湖,而且几乎大多是存有死战不退的心态。
这与当年曹长卿和邓太阿登顶武帝城有着很大区别,那时候观战者众多,藏龙卧虎,但真正出手的到底还是只有两人,一旁看热闹却不会凑入热闹,比起这场波及中原整个江湖乃至天下的大谈判,要差的太远。
仅就已经浮出水面亲身赶赴的江湖高手,就有两禅寺白衣僧人李当心,吴家剑冢老祖宗,东越剑池宗主柴青山,武当刚刚斩龙而归瞩目天下的神仙掌教李玉斧,其余如烂坨山密宗,观音宗,幽燕山庄,快雪山庄等势力都来了一应十六家势力高手。
涉及天下各方势力高手那就更多,北凉单骑吞西蜀的徐凤年,手提一杆梅子的陈芝豹,离阳军中第三人白熊袁左宗,掌控北凉大半密谍机构的褚禄山,大楚一方青衣风流的大官子曹长卿,最新声名鹊起的剑仙女帝姜泥,淮北天下第一刀甲顾剑棠,广陵王赵毅,燕敕王赵炳及其身后各自一品高手。
此次玩的是逐鹿天下,问鼎中原的王朝更迭游戏,相互算计厮杀吞噬最终成龙。
这一场将要决定离阳天下,乃至北莽天下格局的大谈判,势力之广囊括江湖泰半势力,天下大小五大争霸势力,谁也不敢自己能够笑到最后。
大谈判中,有四人最惹人关注。
身负赤螭剑的徐渭熊,胭脂榜副评之首,十九道手谈天下无双有“徐十且十三”的说法,受教于王霸术与纵横道为长的上阴学宫,兵法,阴阳,棋艺为学宫第一,是学宫内最出色的门生,被三千稷下学士心悦诚服冠以‘大先生’,‘黄龙士第二’名号。
令人深感有趣的是,与徐渭熊对弈的黄龙士同样出身上阴学宫。
也曾是学宫内最出色的弟子,公认十九道第一,草书和阴阳谶纬第一。
一前一后,一老一新,给这场极具看点的国战对弈蒙上了一层宿命对决的味道。
除两人外,还有一战影响天下格局定势。
屹立武帝城头已有人间一甲子无敌的王仙芝出城,扛起李淳罡之后剑道风流的新剑神陈俊此时刚刚入门。
这场势必名载史册,流传千古的大战与大谈判,在场每一位都是见证者与亲历者。
仿佛有一种春秋水月消逝的感觉,哪怕吴家剑冢老祖宗,东越剑池宗主柴青山等江湖大宗师也不免凝神瞩目,期待于这位剑神说出的第一句话。
无敌于人间的王老怪实在寂寞太久了。
曾有许多人上了那座武帝城都没有下来,为数不多的有传出过豪言壮语的记载是,曹长卿初次登楼,说“与前辈求个几斗风流”,邓太阿则要更加锋芒毕露的说,“我有剑要问你”,庸碌后辈与死在老怪手上的人,大多就要相对恭敬拘束许多。
如剑神语不惊人死不休,说出那种‘把你头颅割下当酒壶’的话,那才叫有意思。
手提长剑剑客都翘首以盼。
“都看着我做什么,我可没欠你们钱吧。”
陈俊穿过蕴藏古拙历史的学宫演兵场,脚踩铺满青石板的小长廊,轻笑嗓音激荡在湖边。
不少剑客大失所望。
陈俊目光落在一袭麻衣的王仙芝身上,哪怕秋意渐浓,天气变冷,他的衣服与上一次并无变换,形象还是那个形象,魁梧,苍髯,皓首,具有徒手搏杀巨鲸气概。
“你知道我刚见你想说什么吗?”
“愿闻其详。”王仙芝道。
“我想以神交已久的朋友口吻说,你来了,可仔细想想,加上这次我和你才总共见过两面,朋友还谈不上。
又或是提一壶酒来,因为你我生死相搏,之间保不齐要死一个,在大战前喝上一口酒,不正符合那些演义传说高手形象。”
上了年纪的剑手大抵不理解话中的含义,那些手提长剑的男女青年才俊眼里却冒着星星般的崇敬目光。
这种像是初出茅庐的男女剑客的心理,被人间最强的剑手说出来却很有趣,
给人的形象是,剑神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冷傲神祇,反而宛若自己身边一个温厚大师兄,敦敦讲述自己历经江湖的那些心理过程。
王仙芝摇摇头:“不需要那么多虚礼!”
“你很急吗?”
“不急,你既然来了,这一趟就走不了。”
陈俊点点头,走到学宫前面去,两旁高手自觉让出一条道路来,看见徐渭熊与黄龙士对弈,他问道:“为什么要对弈?”
徐凤年摇摇头,表示刚来不知道。曹长卿轻声道:“以天道为誓,压上北凉与离阳赵家气运。
徐渭熊得徐骁授命,全面统筹北凉,西蜀,淮南三大战线。黄龙士取广陵王赵毅,燕敕王赵炳南疆道,广陵道,东越道,部分江南道气运画棋盘作赌,一子一座城,定鼎天下格局。”
徐凤年看着对弈中的二姐徐渭熊,面色一愣。
曹长卿喟然长叹:“世上能和黄老怪在棋道争锋的对手屈指可数,当年黄老怪和李当心对弈两局,先以三百余僧人性命对局,一人作一子,一局死了四十三人。
后以天下百郡内的几百座佛寺做棋子,输一子便毁去一座,赢一子便让离阳王朝多建一座,现在黄老怪取赵家气运和北凉做赌,天下最大手笔莫过于此了。
现在徐渭熊与黄老怪才刚刚起势,未分出胜负,你若出手拦下抗住反噬,还能够阻挡。”
众多高手大感震惊。
“看来大官子由王道转霸道,愈发忘却了儒道义理。”
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上阴学宫道德功德林中传出,一位中年儒士领着另一外更加年迈的老年儒士徐徐走来。
中年儒士嘴角浮现一丝笑意,正是上阴学宫的大祭酒齐阳龙,摇头晃悠悠念念有词:“子曰:天地之道,博也,厚也,高也,明也,悠也,久也,不可欺也!”
齐阳龙照本宣科似的朗诵圣贤书中流传千古的名句。
曹长卿听闻声音,转过头立刻身形恍惚,不是因为这位教导出元本溪、荀平、谢飞鱼三位惊天谋士的大祭酒,却是看到他身边的年迈儒士。
年迈儒士忍不住叹息一声。
曹长卿身子一颤,没有迟疑,立刻躬身一拜,宛若当年懵懂求学路上的青衣儒生。
能担得起曹长卿一拜的人天下除姜泥之外,连王仙芝都没有资格,年迈儒士恰巧足够格。
因自大秦覆灭,八百年以来,世上一代代读书人,都要诵读那些在圣贤书里密密麻麻的“子曰”二字。
如今离阳大兴科举,士子更多,自然子曰更甚。
这个“子曰”。
即那位儒家初代张圣人说的话。
面对儒门初代圣人,曹长卿这一拜由内而发没有半点不愿,但也只是一拜,旋即恢复身形,现在的大官子已非单纯儒生,肩负复兴西楚重担。
王仙芝凝神聚目,看着年迈儒士,身形不动,陈俊却说道:“他已藏身八百年,不值得你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