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花亭里,欧阳燕蹙着眉,看这人指天划地、好一番唱念做打,愈发不耐烦起来,刚要吩咐榆钱儿把这几个碍眼的家伙叉出去,忽听亭外有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行此欺辱弱女之事,尔等也配做孔门弟子?”
只见沿着亭下石路,急匆匆冲过来一个少年书生。
他个头不高,宽袖襦巾、皮肤白净,身形十分瘦弱。
这一声喝止还真吓了这帮人一跳,待看清来人的样貌,又忿忿气恼起来,将那少年书生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嘲讽起来。
欧阳燕视而不见地抚抚有些褶皱的裙子,拈了一块云片糕丢进嘴里,琢磨着孔画怕是快要回来了,不好叫她撞见这些登徒浪子,还是趁早打发了得好。
她正想着,只见那为首一人瘪着眼,呛道:“臭小子,凭你也想英雄救美,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尊容?”说着,一把推在少年书生的肩上。
男子的力道看上去并不大,那少年书生却像油葫芦一般原地打了个转儿,趔趄了几步,歪倒在亭子栏杆上。
他挣力着要站起来,脚下却又打个磕绊,徒劳地抓了一下大红漆柱,忽然往后一个倒仰,“扑通”一声,栽进了亭外的溪水里。
这一连串的变故直看呆了这群男子。众人虽知他不中用,却不想竟不中用到如此地步,不由都哈哈大笑起来。
正此时,山道上远远有一队衙役巡过。那京兆尹丛鸣也是个有心的,每年春夏,登山赏景的人一多,便会派人沿山路巡逻警戒。
这几人互相使个眼色,不欲将事情闹大,只好你推我挤、打打闹闹地扬长而去,留下那书生跌在浅溪里,手脚并用地折腾一通,才艰难地爬了上来。
他一身长衫湿了一半,湿乎乎裹在身上,粘着几块乌糟泥巴,还挂了几片枯梗烂叶,头上的襦巾也歪了,好在还有根竹簪子,勉勉强强地插在那发髻上。
这书生背过身去整襟理袖,虽然形容狼狈,动作倒不失板眼,并未十分窘迫恼怒,倒引得欧阳燕好奇起来。
等他转回身,却眼神躲闪着、不敢直视欧阳燕,只温文依礼地撑着架势道:“天子脚下,这帮登徒子实在放浪,幸而遇到小生,小姐放心,小生断不会胡乱对人言说此事,以免有伤小姐闺誉。”
欧阳燕瞪圆眼睛看着这一幕,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放声大笑,直笑得挤出了眼泪。几片春叶随风而落,似是树上栖鸟被惊了好眠,扑棱棱飞将下来。
“你……你笑什么?”
那书生的脸一红,他也不笨,见人家笑得如此轻松,可见并不需要帮忙,或许家人就在附近,自己莽莽撞来,反倒成了个落汤鸡,不由羞恼起来,转身便走,匆忙之中倒还没忘施了一礼。
欧阳燕瞧着他一拐一瘸地出了亭子,捉弄之心忽起。
“哎,呆子,你屁股湿了!”
那书生脚下一个趔趄,想要跑得更快些,无奈手软脚软地,不听使唤。
“哎,你这副尊容下得山去,岂不被人说‘有辱斯文’?瞧瞧你屁股上的烂泥,本小姐这里有帕子,借你擦干净便是!”
“这……这如何使得?”
那书生头也不敢回,涨红了脸欲分辩,一开口却声如蚊蚋:“你……你一个闺秀,张口闭口……股的……”
欧阳燕使劲儿把耳朵抻过去听着,半晌听不清楚,又不耐烦起来,盯着他半个侧脸看了会儿,忽然道:“呆子,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把头转过来我瞧瞧!”
书生一呆,愣愣回头,看了欧阳燕一眼,竟脱口道:“可是欧阳小姐?”
他急急返回,直直地走到亭边,又扎扎着手立住脚:“小姐可还记得小生?小生与令兄原是同窗。去年元月,小姐随令兄在大治坊看花灯时,小生有幸见过小姐一面。”
欧阳燕也回想起来了:“哦——是许木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