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月白第一次踏入白城,就像是踏入了一片荒芜。
或者像是钻入鱼㒰的鱼,随着雾霾的逐渐浓重,最后陷入到无法挣脱的迷宫中去。
圣米歇尔大道上悄寂无声,坐在车里,已经望不见两旁的路牙,只有影影绰绰的路灯,依稀可见。
本该欢迎胜利军团的人群好像从来没有出现,或者说这场欢迎仪式里,只有演员登场,而观众集体缺席,甚至舞台也逐渐淡化,最后变成一场在虚无中表演的虚无。
洛月白想起了自己的祖父,他去世时她只有十多岁,洛妍则比她更小一些。祖父的形象对她而言并不是那么清楚明晰,或者说是他和她一起活着的十多年里面,洛月白没有试图去为此构造一个清晰的印象。
但是这又怎么能够去责怪她呢?
事实上,到现在,她记得最清楚的,竟然是祖父死去后的那几天,在那里,她构建出了祖父完整的形象,死亡的形象。
洛月白当然依旧清楚地记得,祖父脸色惨白地安置在棺木之中,周围是一圈色彩艳丽的纸花,还有黄表纸叠成的元宝,夹杂其间。香火与冥烛点燃,散发出淡淡的味道,有些好闻,也有些发腻。
乐队在旁边奏着令人沮丧的乐调,她母亲那一辈的亲属聚在棺椁两侧。这是令洛月白感到困惑的地方之一,那就是她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表现得十分悲伤的模样,但是事情并不如此。
当单独一人时,祖父的子女们脸色沉寂,但是当有其他人到来时,他们表现得像是在一场普普通通的聚会之上,也就是说,他们看上去便不再悲伤。至于更加远一些的亲属们,他们的悲伤甚至在脸上无法持续太久,便消融殆尽。
这是洛月白的第一印象,后来她才开始明白,这是常态。悲伤不会在表面永远成立,甚至可以推而广之到其他。
那天夜里,也就是祖父的灵柩停在大厅中的第一夜,也就是守灵夜。洛月白和洛妍早早地睡去。她们是第三代的子嗣,无需守灵,但是洛月白躺在陌生的床铺上时,久久难以入睡,越是她随便找了一本书读了起来,在心中想着的事情与葬礼毫无关联。
祖父死亡的悲伤在那时没有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游离感,这是洛月白回想起那些天时想到的第一个词语。
她会开始幻想,如果由自己主持这场葬礼,应该来如何表达自己的悲伤。如果死去的不是祖父,而是祖母,或者更进一步,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母亲,或是妹妹。她是否会表现得更加悲伤一些。
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游离。
于是她开始进一步怀疑,自己的感情是否真挚,她是否爱过周围的这些人,有多爱。
第七天的时候,按照伏流人贵族的传统,祖父的尸骸进行了水葬。其间繁琐的礼节再次抓住了洛月白的兴趣。她不禁想要记录下这些过程,想象自己记录下了这些礼仪流程,然后在下一场葬礼上面付诸实践。可怕的想象。
在一个月之后,洛月白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看到祖父惨白惨白的尸骸,躺在黄色丝绸做成的裹尸布之中,这个场景一闪而过,仅仅是她梦中的背景,但是洛月白清楚地记得这一幕,大概是因为这才是本质所在。
死亡的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