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属离而言,围绕着马拉先生和《先锋报》的那一伙人,就是整个白城所有的激进派,他已经习惯于看到卡米尔·德穆兰作为主编撰写文章,莫利亚克·马拉带着几个工人在印刷厂里一批一批地印刷传单与报纸,罗南·马聚里耶与索莱娜·马聚里耶带走传单,然后带来新的文章题材,有时候奥普兰·德古热和魏薇儿会插入这段生活,带来不一样的消息或者难得的乐趣。
也就是说,在刚吃完晚饭,还不用为了明日份的报纸排版印刷的时候,几个年轻人会聚在一起打牌,有时候是时髦些的桥牌,而有时候当卡米尔也结束工作加入进来的时候,则会打惠斯特。
属离也会被邀请加入,虽然书本上的字对他而言已经看不大清,但是数出牌面上的点数还是勉强可以。然而属离既不会叫庄,也不会配合,何况就算只是半分的赌注,他也没有什么可输。于是很快他就被新凑进来的丹东顶替了位置,只能坐在一旁干看,按照索莱娜的说法,就是“好好学学,长长见识”。
除此以外,让·保罗·马拉先生偶尔也会和一些他的朋友聊天,像是马克西米连·安东尼,路易·大卫,当然卡米尔也是其中一位。他们的谈话也不会有所避讳,年轻人同样也能在其中发表自己的见解,而属离也在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发呆,或者打牌的时候,旁听一下他们的谈话。
属离以为这就是整个帝都圈子里面全部的反对声音,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与《先锋报》享有相似声誉的,还有《人民之友报》、《箴言报》、《沃尔塔瓦邮报》等一系列或大或小的报纸,而且有不少在影响力上面都能够与马拉先生独力支撑的这家小报社旗鼓相当。除此以外,在贵族圈子里,阿鲁埃勋爵、米拉博伯爵这些受到新自由共和国革命思潮影响的一代人,同样也因为各自的改革思潮而受到注意或是排斥。
他也习惯性地以为,大部分反对政府的声音都来自于这些薄有资产,颇受教育的知识分子,毕竟马拉先生获得过内韦尔大学的医学学位,马克西米连从白城政治经济学院毕业,卡米尔来自爱德华国王学院,就连莫利亚克也是因为照顾父亲才放弃自己的机械工程学位,除了罗南和索莱娜兄妹,在社会这所大学里自学成才。但是恩佐拉·伯纳德领带的码头工人工会让他的这番见地再次受到挫折。属离依旧没有认识到,如同久久不散的大雾一样,弥漫在白城上空的反抗氛围是由贯穿所有阶级的成员共同组成的意愿。
而且就如同以后几十年间的气象学家分析这场大雾霾形成的原因,因为夏季由西南方向吹来的季风微弱而形成的异常低气压阻碍城区空气对流,大量工厂过量排放有害气体,以及过早的连续半个月的湿热天气,多种原因导致了789年五月持续了七天的大雾霾。
而形成这股反抗思潮的缘由的,同样多种多样。逐渐失权的旧日家族希望重新回到政治舞台,新晋的军功贵族们希望获得更多权力,受到共和思潮影响的人希望限制皇权,受到哲人王统治启迪的人倾向首席通灵师当政,工业党徒迫切地想要振兴经济,工会成员则要求更多的福利,还有来自新地十三个殖民地的独立分子,以及希望建立单一民族国家的分离主义势力……他们相互影响,相互攻讦,但是都迫切地希望帝国能够按照他们的蓝图前进。
属离接触到的只有小小的一部分,而被他所理解的更少。在新地度过二十年后,属离才逐渐揭开发生在这七日间动荡的始末,但是等到那时,他的明悟已经无所大用,因为新的浪潮已经席卷全球。
当属离踏上通向第二层的楼梯后,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来自于马克西米安:“……我当然知道条件还不成熟,但是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够准备好,难道一定要像这样,任由政府的爪牙将我们的同志逐个消灭,直到他们包围我们所坚守的最后一处堡垒,然后我们才会在法律允许的范围里面举起自卫的枪械吗!”
另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反驳道:“我们已经争取到了机会,托朗达尔首相已经答应在下个月召开国民大会,站在这里的人都代表着我们参与变革的希望……”
“xx国民大会!xx希望!”属离惊讶地听到卡米尔如此暴烈地开口。
“希望是靠我们争取的,而不是依靠妥协!我们的诉求早在年初就已经呈交给了团结宫,但是换来了什么?是言论管制,是秘密警察!而现在他们甚至将枪炮对准自己的国民,在一百五十年前,这被称为反人类罪!”
属离看到,这句话是丹东说的,他那身亮蓝色的丝绸大衣在房间里面格外显眼。
“xx联合政府。”在二楼同样拥挤的人群当中,有一个人模仿卡米尔的语调说道,同样激起一片赞同。
“同志们,我们渴求和平,但是如果敌人已经举起了屠刀,难道我们还要坐以待毙麽?记住我们的宣言,将生命献给了真理!”马克西米连站在二楼中央的一张桌子之上,他的话引起的赞同,使得所有人都在拼命地鼓掌。
属离依稀记得,最后那句话好像来自马拉。
“我们在这里所讨论的,不是应不应该反抗,而是如何反抗。我们必须展现自己的力量,只有强大了,才有资格妥协。”
“这是我们所期待的伟大事业的开端,我们应该让政府知道,他们镇压了一个人,就会有一群人站出来反抗,他们镇压了一群人,就会有一片人出来反抗,他们继续镇压,就会有更多的人觉醒,然后站起来。直到最后,我们将把那堕落的政府推进自己挖掘的坟墓中去!这是我们的先锋号,恩佐拉领导的罢工,绝对不会是个例,码头的工人们可以罢工,那么工厂的工人们也可以罢工,我们的私营业主们也可以罢工,我们的学生们也可以罢课,我们所有的同志们都可以罢工,直到政府低下它“高贵”的头颅,释放被逮捕的所有无罪者们,然后我们才会接受它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