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送上茶点,稍事茶歇,韩飞起身走到窗前远眺,一望无际的得胜湖烟水苍茫,一如他此时的心境。
“今上不是早就诏告天下,要‘复中原,还太上’吗?”韩飞还是有些心有不甘。
朱嶦似乎并未听见,只是低头啜茶。
“恕小侄直言,今上若不如此,如何使天下归心。朝廷不过是举恢复、御侮之名,行安内之实。”关秋阳淡淡道。
朱嶦放下茶盏,微微颔首。
“若是不敢言战,莫说收复中原,这江南半壁江山怕是也难保?”韩飞闻听关秋阳点出实情,更是愤懑。
“朝廷眼下正在暗中和谈。”朱嶦面色阴沉道。
“和谈?靖和之时便力主和谈,结果又怎样?与强敌和谈,无异于与虎谋皮。”韩飞听到“和谈”二字便如吞下一只苍蝇,他坚信要想和平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是要以实力和战绩为后盾的。
“老夫压下你的奏章,是战是和倒在其次。”朱嶦一脸忧色道:“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
韩飞满脸疑惑地望着朱嶦,道:“末将的奏章有何不妥?”
“你知当年太祖为何杯酒释兵权吗?”朱嶦幽幽道。
“自然是怕武将拥兵自重,图谋不轨。”韩飞半生行伍,对兵家之事自是了如指掌。
“太祖本是一代雄主,麾下的武将又是多年出生入死、知根知底的兄弟,太祖尚有猜疑,今上从未带过一兵一卒,对武将们能有几分信任?”
韩飞似已体味到朱嶦的良苦用心,沉吟半晌道:“老将军所言甚是,身为武将,向陛下表忠心,难于战场杀敌建功啊。”
“你在奏章中提到‘直捣黄龙,迎回太皇’,恰恰犯了圣上的大忌。”
“今上不是经常将此话挂在嘴边吗?”韩飞一脸迷惑地望着朱嶦。
“今上可以说,你却不可。”
“这是为何?”韩飞愈加不解。
“有些话只说不做,有些事只做不说。”朱嶦满腹无奈而又痛心地说道:”你也知道,北伐也是老夫毕生之夙愿,老夫也是多番碰壁,才悟出其中的道理,试想,若是今上决意北伐,胜,则迎回太上皇,一国不可有二主,今上该如何以对?败,则这江南半壁江山亦难保。北伐,无论胜败,今上都已败了,你让今上如何抉择?张口说‘北伐’,闭口谈‘直捣黄龙,迎回太皇’,不过是今上只说不做的话,满朝文武皆心知肚明,秘而不宣,你久疏朝堂,不晓得其中的奥秘,若是执意请旨,将置今上于何地?”
韩飞沉思良久,喃喃道:“末将心中只有“忠君报国”,倒没想到这一层。”
关秋阳望着韩飞,似乎又看到父亲的身影,不禁感慨道:“上患其刚直难任,下患其触忤时讳,直臣易贬哪!忠心与否只在圣意,多少有为英主也难逃窠臼。”
韩飞不解道:“此话怎讲?”
“于国有功,于民有惠,未必于君有恩,反之亦然。汉朝有位大臣上官桀,曾是武帝的养马官,一次武帝染疾,病愈后去看马,发现马大多都瘦了,武帝大怒道:‘你认为我再也见不着这些马了吗!’欲治其罪,上官桀叩头说:‘臣闻圣体不安,日夜忧惧,哪还有心思看马呀。’伏地痛哭流涕。武帝认为他对自己很忠心,便格外宠信,直至被封为安阳侯,并受遗诏辅少主。反观名将李广,一生征战沙场,战功无数,不仅未得封侯,反落得个含恨自刎的下场。”关秋阳对历代史籍烂熟于胸,信手拈来。
“世事轮回,人性不改,以老夫多年朝堂阅历,马养得肥瘦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圣上能否感其忠心。”朱嶦感同身受道。
韩飞恍然大悟,失落道:“居庙堂之上者为一己之私,我这个千里之外的边将却以天下为公,真是可笑。不知今上究竟意欲如何?”
“当下朝廷正有一件生死攸关的大事。”朱嶦神情凝重道。
“只要朱老一声令下,我等万死不辞。”韩飞毫不迟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