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平道:“是啊,当初金军围城两年多,大批人马就驻扎在都城西北的牟驼岗,军营与金明池相邻,原有亭台楼阁、龙舟画舫、奇花名木都被金军拆毁,用来烧火做饭,不能烧火的砖石也被挖出来修筑战壕,上百年营造的精美园林,只在短短一两年内毁灭殆尽。”
颜玉闻言,内心五味杂陈。
苏秋默然出神良久,落日余晖下,恍惚间那琼楼玉宇、金翠罗绮依稀可见,欢歌笑语隐约可闻。一群野鸭振翅扑棱棱飞过,将苏秋从幻梦中惊醒,望着眼前这满目疮痍之景象,不禁感叹:“昨日乐而忘忧,今日苦而思乐,苦乐交替,世事轮回,如此而已。”
一日下来,路走得不多,颜玉不觉得体乏,倒是林清平,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天,只觉口干舌燥。暮色四合之时,三人来到丰乐楼,远远看去,华宇高耸,檐角交错,朱门绣窗,灯烛齐明,光华灿烂,苏秋不禁叹道:“‘矾楼灯火’果然名不虚传。”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少年多乐事,夜深灯火上矾楼。说得就是此楼吗?”颜玉问道。
“正是,前朝的遗物,只有这座丰乐楼,繁华不减当年。”林清平感慨道。
三人入了彩楼欢门,楼内甚是宽敞,一楼散铺有七八十副桌凳,楼上有六十阁儿,厅堂过道挂满珠帘绣额,显得华贵高雅。
“来客三位!”店小二将三人迎进门来,林清平引着苏秋和颜玉在散铺捡了一副座头坐下。这时,楼上一座雅阁内传来笙歌管弦之音,猜枚闹酒之声,聒噪不已,满楼可闻。
“楼上的雅阁是供富贵之人登山点花牌的,咱们就在门床马道将就一下吧。”林清平道。
苏秋和颜玉向楼上望去,见数十位浓妆艳抹,娉婷秀媚的妓女聚集在主廊上,正等待着酒客们的召唤。
“有好酒好菜足矣,若如楼上这般吵闹,我倒宁可到外面喝口清风。”颜玉正担心林清平会召几个妓女相陪,闻言正中下怀,连忙道。
过卖道:“客官点什么菜?用什么酒?”
“炙子骨头、炸紫酥肉、叉烧鸭、糖醋黄河鲤鱼、五味焙鸡,打几角眉寿酒来,快些,快些。”林清平熟门熟路道。
“好嘞。”过卖唱着菜名去了。
不多时,酒菜便上来了。
“这些都是汴梁人最爱吃的菜,这是丰乐楼自酿的酒,来,尝尝炙子骨头,这是前朝御宴必备菜肴。”
说着,林清平给苏秋和颜玉各夹了一块羊肋。
“嗯,色泽红润,肥而不腻,嫩香滑美。”颜玉便吃边赞道。
“再尝尝这鸭子,也是汴梁一绝。”林清平殷勤地劝菜斟酒。
“这鸭子色泽红润、皮脆肉嫩、丰腴醇香,肥而不腻,真好吃。”颜玉赞不绝口。
“听说当年道君皇帝就是在这座楼里和李青青相会的。”正值青青年少的颜玉不免对这些风流韵事充满好奇,饶有兴致地问道。
林清平指着三楼东南角的一间雅阁道:“那个阁儿就是当年道君皇帝和李青青幽会之地,你看那匾额上的‘醉杏阁’三个字就是道君皇帝亲笔题写的。”
就在三人抬眼观望之时,忽见一位妙龄女子从那间阁儿里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接着一个满身横肉的男子从阁儿里冲了出来,飞起一脚,踹向那女子,只听“啊”的一声,那女子凌空飞起,从三楼越过栏杆摔了下来,恰好落向三人坐席旁,苏秋眼疾手快,飞身将那女子托住。苏秋见那女子已昏了过去,急忙掐人中施救。
林清平定睛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毛发倒竖起来。“不得了,楼上的那位是当今太子,那可是个花花太岁,惹不起,咱们还是快走吧。”原来楼上的那个满身横肉的衙内正是齐国兵马大元帅太子刘麟。
果然,刘麟见那小娘子竟被人救下,心中的一口恶气未能发泄,不禁愈发恼怒,带着几个随从伴当,从楼上冲了下来,不由分说,如一群恶犬般捋袖揎拳朝苏秋扑过来。颜玉早已怒不可遏,抢上前去,拦住几名伴当,左踢右踹,打得几名恶奴人昂马翻,好不痛快。原来女真人无论男女,个个可骑射狩猎,对付这几个成日只知吃喝玩乐的伴当还是绰绰有余。
正在这时,只听门口有人大喊道:“住手!”
此言声虽不高,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之气。众人闻听各自住手,回头一看,见门口站着的一位四十余岁的男子,此人头裹皂罗巾,身穿鹘捕鹅纹盘领衣,腰系吐骼带,脚着乌皮鞋,浑身透着斯文儒雅之气。刘麟先是大吃一惊,继而恭恭敬敬地深施一礼道:“见过高郎君。”一干侍从也顾不上苏秋和颜玉,跟在刘麟身后,垂手而立。
“怎么回事?”那位高郎君不动声色道。
“没事,没事,闹着玩的。”刘麟一挥手,随从们摇尾喏喏地跟着刘麟趋步上前,满脸堆笑地拥簇着那位高郎君。
那高郎君背着手踱着四方步沿着廊道走来,经过苏秋身边时,转过头来扫了他一眼,然后走向楼梯,缓步上楼去了。刘麟小步徐行,垂手跟在后面,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苏秋一眼。
颜玉正要上去理论,却被林清平慌忙拉住。林清平急得脸色发白,带着哭腔道:“兄弟,今日咱们算是烧了高香了,若不是这位贵人出现,咱们怕是凶多吉少,您就别再惹事了。”
这时,那位从楼上摔下来的女子苏醒过来,哭诉道:“奴家是擦桌儿的,那人竟要强暴奴家,奴家不从,没想到那人竟下此毒手。”
颜玉见这女子甚是可怜,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那歌伎手中,道:“快走吧。”
那歌伎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告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