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药卖得好么?”石老三问道,“我看那小屉里储了整整一屉,像是卖不出去……”
“这药,不卖。”
“不卖?”石老三困惑不解,“不卖药,你存一屉子做什么?”
“这药,是等着选一个好时辰,给我自己吃的。”江南风轻声答道,“日子到了,我便把这一屉醉生梦死散全吃进嘴里,做一场人世间最大的梦,再不醒来了。”
说着,困意袭来,江南风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不久便传来了轻轻的呼噜声。
石老三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江南风已经不搭理自己了,他本也跟着忙活了一夜,听着那呼噜,也不觉懒懒打了个呵欠,靠在了墙壁上,轻轻睡去。
这几夜,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石老三早就困倦难忍了。这一靠到墙上,便觉得整个身子的力气都散了,魂都飘去了天地外了。
睡了一阵,隐隐地,石老三听到有人在唤他。
“石老三。”野雪的声音。
石老三朦胧地睁开了眼睛,看见破屋里,野雪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他吓了一跳,身子一顿抽搐。
“石老三,我问你。”野雪在他身前端坐着,语气低沉,“你为什么没走?”
“什么?”石老三一愣。
“我昏迷了这么久,你本有机会偷了我的银子,远远离开武昌城,要我无处去寻你。你这小贼,跟着我本就是惦记我那锭银子嘛。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没有拿着银子舍我而去?”
石老三看见野雪那般严肃的模样,又看到江南风躺在地上沉沉睡着,心中突然明白了——这是个梦,野雪这是魂魄出窍,进到自己梦里来了。
既然是梦,梦里的野雪是扇不出铁巴掌的,那便没什么可怕的了。想到这里,石老三松了口气,笑了笑道:“你这大和尚,是个憨货。”
野雪一惊,瞪大了眼珠子,像是不敢相信石老三会用如此语气跟自己说话似的。
看着野雪那神情,石老三嘿嘿地笑了起来。这梦里的野雪,倒也梦得真切。
“大和尚,你以为我石老三真的怕你么?”石老三放肆地说道,“我石老三横行湖广一代十几二十年了,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物没碰过。你野雪这样的货色,我少说也偷过十七八个。不就是仗着那一膀子力气么,有什么了不得的。有勇无谋,自以为是,拿巴掌去跟洋枪叫阵,这脑子是猪生的吗?那小贩说的真是一点不错,你这点脑子,是怎么在江湖混了这么久还没死的。我石老三今天不走,就是要告诉你,是我石老三救了你!你不是厉害么,不是铁掌无敌么,不是动不动把我甩出几里地去么。到头来如何呢?你的命还不是要我来救!等你的魂魄回了那摊子肉里,你可记得得磕头谢我,好吃好喝供你石老爷几天,让你石老爷开心开心,明白了么?”
石老三越说越得意,语调忍不住高了起来,把不远处正沉沉睡着的江南风给惹烦了。
“那头陀,大半夜的你安静点行么?”江南风正要发火,一起身,却见野雪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和尚?你怎么醒了?”
“多谢施主相救。”野雪向江南风合掌行了一礼,“施主给我动刀的时候,我从头到尾都醒着,知道是施主在救我,不敢妄动,只是咬牙忍着疼。”
“怎么可能呢?醉生梦死散可是我亲手调配……”说到这里,江南风突然想起了什么,把那喂药的碗拿过来看了看,闻了闻,又尝了尝,突然对着石老三喊道;“那头陀,我要你放两口药末,你放了多少?”
石老三一听,心凉了半截:“你又没说一口是多大,又说吃多了会死人,那我自然……就撒了三五粒在里头……”
“三五粒?我这药可是粉末,哪来的三五粒?”
“就是……那粉末,数出来的三五粒……”
江南风倒吸一口凉气,看看身前这和尚,顿时心生佩服——那可是拿刀在他胸口上划,他竟能咬牙忍住,一声不吭,真是奇人。
石老三呆呆地看着野雪——他算是明白了,这不是梦,刚才那些话是真真地说给野雪听见了。
“大和尚,你伤还没好,可别动了力气啊……”他两眼紧紧盯着野雪的巴掌,颤抖着声音小声说道。
野雪却沉吟片刻:“下药的时候,你本有机会杀我,却没动手?”
“我怎么敢动那心思呢……”石老三急忙陪笑道,“大师您好心收留我,出了事又救我,给我地方住,还讨饭食与我吃。跟着大师吃住不愁,可不比过往在那街头上露宿强多了嘛。”
野雪看着石老三,沉沉叹了口气:“也是我对不住你。说是收你为徒,连日来却只是带着你四处奔波,却没教你半点本事。”
“没有的事,大师您有要事在身,自然是应该先去办的。”
“石老三,我看你虽然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但本性倒也不坏。我问你,你想学些武艺吗?”
“有大师在,我何必学武艺呢?”
“话不能这么说,若以后我又被人偷袭,你不能自保却如何是好。不如这样吧,我就将我一身武艺传授于你,你学么?”
“大师要传我什么武艺?”
野雪略作沉吟,答道:“我看这样吧。从今天起,你每日受我三掌。一年之内,可练成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便不怕那些江湖恶人了。”
“不学!”
“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这都不学?”
“打死也不学!”
“怎么会打死你呢!我下手有分寸,打不死的!”
“打不死也不学!”
屋里突然喧闹了起来,江月容听到了野雪和石老三争吵的声音,知道这是江南风把野雪救回来了。她终于安下心来,任由一夜未眠的疲倦袭上了心头。
她轻轻抚了抚在怀中乖乖睡着的孩子,把头靠在了破屋墙上,意识渐渐模糊起来。
远远地,她依稀看到,天色将明未明,月色掠过层层云雾,落到了前方的城楼上。
那城楼顶上,幽幽月下,有一个穿长袍的身影,手握着长短双刀,巍然立着。
那身影,似乎正朝江月容的方向看着。
江月容知道,这么远的距离,那人是看不清她的。但她还是懒懒地伸起了一只手臂,朝着那身影挥了挥手。
也不知那身影是不是看到了,月容的手刚一落下,他便从城楼另一侧翻身下去,没入了一片星月中。
没过多久,天便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