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抬起头,目注徐。
笔直的两道光,不躲不闪,直直望进那双莫测而又熟悉的凤眸中。
“奴婢上回在汤家的杂货铺子里,似乎听见那店伙叫您刘公子来着。”她徐徐道,复又蹲身行礼,风姿端雅,一如她此刻的语声:“奴婢这厢见过徐五爷。方才一时吃惊,忘了礼数,您恕罪。”
一行一止、从容有度,正是乾清宫掌事宫女的风范。
徐兴味地挑了挑眉,缓步自树影深处踱出。
红药凝目望去,见他著了身竹青云遮月锦袍,腰间挽了根松绿暗银绫纹绦子,髻上无冠,只贯着根碧玉簪,袍角下摆坠着玉三事儿,乌眉浸墨、凤眸幽沉,丰神如玉、俊秀出尘,天光投射而下,将他分明的轮廓映得格外清晰。
当年的跛足旧邻,原来,亦曾有过如此夺目的年华,绚丽得令天地失色。
红药心底涌出怅惘,一时竟有些恍惚起来。
“顾管事,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小哇。”徐立在梅花树前,一开口,立时煞去眼前好景。
刹那间,梅香与幽影齐散,俊美少年的容颜,亦换成了一群聒噪的公鸭。
“徐五爷百般试探,似乎也并没显出很多的诚意呢。想奴婢虽然微贱,却也并非徐五爷家中贱役,又自忖不曾犯下什么天大的错儿,不过是彼此彼此罢了。”红药微笑起来。
只剩下最后一层窗户纸不曾捅破,可他们却因了这样那样的缘由,谁也不肯多踏半步。
红药这一笑,是笑他,亦是自嘲。
她是没那个勇气,徐呢?
许是聪明太过,于是多思多虑,又或许他本就只想逗她两句。
红药望住他,迢遥的眸光,仿若隔他千山万水。
徐被她说得愣了愣。
一刹儿的功夫,眼前少女这一笑的容光,似是慑住了他的心神,也不知如何一来,他下意识地便掐了朵蜡梅,朝前一掷。
“嗒”,小小花朵,正中红药发髻。
红药怔住了,徐亦一滞。
而后,他终是如梦方醒,微有些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啊,那什么,对不住,是我的不是,我总以为你是假的,忍不住就这么着了。”
少年咧嘴而笑,澈净的眸光,如湖水倒映天心。
红药几乎惘然起来。
我也以为你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啊。
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手向髻间摸下那朵黄花,举到近前观瞧。
半透明的黄色花瓣儿,宛若蜜蜡雕成,幽香冷冽,自掌心缭绕而来。
许是惜花怜蕊,又许是出于别的原因,她并不曾将花儿抛去,反倒信手袖了,启唇语道:“说来,五爷的第一个疑问,其实也是奴婢的疑问。”
她抬起头,微微张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奴婢也记得从不曾与五爷通过姓名,且在宝津大街初见之时,奴婢也没穿着宫装,可是,五爷开口就唤出了奴婢的姓氏‘顾’。敢问您又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呢?”
自王府一别,她曾无数次回想过那两度偶遇,可以肯定的是,初见时,她固然说出了“刘”字,对方却也说了“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