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分明就是无心恋栈。
正头戏还没登场呢,林朝忠当然得掐着时辰点儿,不能抢了主角的风头。
可怜花喜鹊,两辈子都被人拿来当枪使。
不过,这一世,红药会护好她的,连带着也护好自个儿。
弯着眼睛拉开柜门,红药将那匣扇子捧了出来,才要转身,忽听帘外传来一道熟悉而温柔的语声:“花姑姑、小林公公都在呢,这可真是巧了,你们瞧瞧,谁来了?”
红药动作一滞。
刹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孙红菱,你大爷!
果然这一切都是这厮在背后捣鬼。
还有陈长生这臭不要脸的,更可恨!
用力呼出几口浊气,红药将火头捺下,悄无声息地行至帘边,自缝隙中向外瞧。
当此际,门槛内外一片寒暄见礼之声,其中犹以一道清冷音线,最是雅致。
“几位都别客气,坐罢,今儿委实是巧得很。”四平八稳的语气,透着股子尊贵劲儿,不知道的,还当哪位贵主儿驾到了呢。
红药撇了撇嘴。
吴嬷嬷这谱真是越摆越大了。
“嬷嬷这边请,真是巧的很呢,难得能在尚寝局见着您老。”细细的帘缝间,映出红菱秀气的侧颜。
她正扶着吴嬷嬷进屋,态度颇为殷勤。
吴嬷嬷轻搭着她的胳膊,款步而来,仍旧是上青衣、下黛裙的朴素打扮,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唯一的饰物,便是髻上插戴的一枚水头极好的羊脂玉佛头簪。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尽皆拢向她的发髻,或羡或妒,不一而足。
依大齐律例,贱役庶民所配之玉饰,唯杂玉一种,此外皆视为逾制,一经查实,那是要被问罪的。
可是,身为奴婢的吴嬷嬷,却偏偏戴了一枚极名贵的羊脂玉簪。
此即表明,此乃某位地位极尊者特别赏下的恩典。而纵观皇城,除帝后二人并太后娘娘外,再无第四人有此资格。
而仅此一簪,亦可知吴嬷嬷地位之超然。
花喜鹊此时已然起了身,请吴嬷嬷坐去上座,芳葵亦很知机地捧上新茶。
吴嬷嬷姿态优雅地坐了,左右环视,见众人都还站着,便微笑地将手摆了摆:“你们都站着坐甚?坐下罢。”
语毕,含笑转向芳葵道:“丫头,你也别只顾着我,如何不给红菱也上盏茶?难为她一路领着我过来,这么热的天,辛苦她了。”
说着便招手命红菱近前就坐,似是很喜欢她。
芳葵有点不知所措。
论理,红菱与她一样,皆是四等,这一上茶,却仿佛她是丫鬟,红菱才是主子。
她面色发全窘,站在那里近不得、退不是,既不敢驳了吴嬷嬷的面子,又不想平白让红菱踩在头上。
红菱倒是很谦恭,笑着婉拒道:“嬷嬷言重了,我们这些粗人,没那么讲究,才来的时候我也喝……”
“我来迟了,吴嬷嬷见谅,方才正忙着。”蓦地一道语声传来,娇脆甜软,略有一点南方口音,却是红药自内室而出,好巧不巧,打断了红菱的客气话。
红菱抿了抿唇,拿帕子拭汗。
吴嬷嬷循声望去,面上的笑容便淡了一分:“我说怎么没见你,还想着你是不是自个儿躲开了。”
听不出喜怒的语气,一如她面上莫测的神情。
屋中的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红药却是行若无事,笑吟吟一举扇匣:“我办差呢,怠慢了嬷嬷,您别见怪。”
“无妨的,你们先办差,我等着便是。”吴嬷嬷淡然道,垂眸扫一眼盏中茶水,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
约莫是嫌弃茶不好喝。
红药心底微哂,一眼都不想多看她,意思意思地行了礼,便将扇匣捧给了林朝忠。
林朝忠倒也客气,起身接了,却不及验看,只转首望向一旁的吴嬷嬷道:“这是什么风把您老给吹来了?”
吴嬷嬷抿了抿唇,笑容十分矜持:“是有点儿事。”
说了和没说一样。
在她面前,林朝忠那作派便全没了,讨好地道:“嬷嬷想必忙得很,要不还是您先来吧,咱们等……”
“这可使不得。”吴嬷嬷一口打断了他,面容微肃:“虽则我虚长诸位几岁,职司也高一些,却也不能拿着这些压人不是?”
她举手掠鬓,姿仪之端庄,竟自有种雍容之意,一如那满口的公理大义:“凡事都讲个先来后到,我既是最后到的,自是得我等着诸位才是。”
“到底是嬷嬷,一举一动真是让人敬服。”林朝忠立时奉上马屁。
有他带头,那几个小监也跟着凑热闹,聒噪不息
吴嬷嬷坦然笑纳众马屁,一脸高人风范。
红药低着头,花了好大力气才没笑场。
演,继续演。
这一个个角儿粉墨登场,真是唱得好一出大戏,还别说,演得都挺好。
“这位姐姐倒是面善得很。”好容易安静了些,林朝忠又开了口,仍旧不提扇子,而是转向了红菱。
今日的他,似是极为健谈,脾气也好得出奇,便如此刻,那一脸的笑能摘下来当花儿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