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早知她们会不解,颤声解释道:“之前为着防身,我让邓寿容弄来了一点……一点毒药,我也不知那是什么毒,因一直没用上,便好生收着,后来她办砸了差事,我觉着她不能再留在身边了,便给她下了毒。”
言至此,她忽地抬头看了严宫正一眼,似是想要堆出个笑来,却是不成,只唇角痉挛了两下:“那个薛红衣,是不是就在你们手上?”
“不错,她就在我们手上。”严宫正并未否认:“若是没有她,我们也查不到红柳身上。红柳被人扔下井的时候,她虽然没瞧见,却猜到了。过后她又从别处打听到了邓寿容与红柳走得挺近,她就拿这事诈了一诈。”
“这……这就是了。”宁妃点了点头。
许是门窗紧闭、殿中闷热,又许是宋掌事一直反拧着她的两臂、让她颇为痛楚,此时,她的额角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神色亦有些恹恹地。
略略喘息了几下,她方又道:“我其实并没打算把邓寿容毒死,到底她也是钟粹宫的掌事,若是不明不白地死了,总是麻烦,是以我将那毒药分成了十几份,隔几天给她下一份,想让她先病上一场,这样……”
“我懂了,你是想把她先弄到外安乐堂,再寻机动手。”杨管事到底长年浸yin此道,此时已然听懂了,遂一言点破。
说完了,拍拍手站起身,围着宁妃转了一圈,真心诚意地赞道:“要依咱说,当年你就不该往六宫里混,直接来我手底下多好?至不济你能留下条命,名正言顺地做你欢喜之事。”
言至此,她“啧啧”摇头,一脸惋惜:“可惜了儿的,多好的天份,眼下却是把自己个儿的命给折腾没了。”
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戳心窝子,饶是心性非同常人,宁妃亦气得面色铁青。
她出身并不高,当年亦不过一名小小淑女罢了,而那内安乐堂中,倒还真有不少经年不得圣宠、未曾晋位的老淑女,至死都没见过陛下一面。
对于她们这些以淑女位份入宫的女子而言,还有什么,比老死宫中更为可悲?
“啊哟,你这是生气了?我也就随口一说而已,作不得真的。”见宁妃气得浑身乱战,杨管事反倒笑出了一口黄牙。
宁妃扭过头,索性不去瞧她,用力呼吸了几次,方续起方才的话头:“那个毒药我才下到第三次,邓寿容就突然死了。因她死的时机太古怪,我怕有人查,便把毒药都给扔了。过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不过么……”
她忽地将声音压得极低:“另有件事,你们想必并不知晓。便在邓寿容死的那天,她突然跑到我跟前来,没头没脑地说了一番话。”
严、杨二人俱皆一凛。
这一番话,想必便是宁妃求速死的筹码了。
宁妃倒也没多卖关子,很快便道:“邓寿容悄悄告诉我说,她正在查一种很古怪的物事,且已然查出了一点眉目。而若此事查明,则那老嬷嬷便再不会威胁到我们,还要反过来为我所制。”
她讥讽地挑了挑眉:“她约莫是想在我这里邀个功,以抵消杀红衣失手之事。只可惜,这一去,她便再也没回来。”
她停顿了片刻,闭上眼,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旋即张眸,直视着严宫正:“我把知道的都说了,求姑姑赏个痛快。”
直到此时,她亦仍不敢去看杨管事,更不敢去望一眼地上的陶瓮。
严宫正凝视着她,良久后,轻声地道:“我会将你说的这些一字不漏地报上去,至于是怎样的结果,我这里说了也不算,想你也明白。”
宁妃苍白的脸上,浮起了一个惨笑:“如此,多谢姑姑成全。”
“好说。”严宫正淡声道,转向杨管事一点头:“交予你了。”
杨管事道了声“好”,旋即提声吩咐:“来人。”
“吱哑”,殿门应声而启,十余名灰衣宫人走了进来。
见她们来了,严宫正再向杨管事道了声“有劳”,便跨出了门槛。
才一出门,那殿门便又在她身后悄无声息地阖拢,如同从不曾开启一般。
严宫正立在廊下,望向檐下的那一抹天空。
暮色将至,阴云密布,雨还在下着,院子里站满了人,每个人的面目都有些模糊。
一名高挑的女官撑着伞走上前,低声道:“宫正,回去么?”
严宫正疲倦地挥了挥手:“我们的人都撤了罢。”
那女官应了个是,迟疑片刻,又轻声问:“宋掌事呢?”
宋掌事并非宫正司之人,而是被她们说动之后倒戈的,也算宫正司安插在钟粹宫的一枚钉子。
而就在方才,这枚钉子,起到了最大的作用。
宋掌事会几式拳脚,这也是她们当初看中她的因由。按照此前的约定,事毕后,她便会调去宫正司,正式升任七品。
而此际,严宫正却是一个人出来的。
“再等等吧。”严宫正的声音很轻,如若耳语:“总要容杨管事问完了,得出个结果来再看。”
语声未了,偏殿中便传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严宫正皱起了眉。
内安乐堂的手段,从来都不是那么温和的。
“走罢。”她沉声道。
这个地方,她一息都不想多呆。
钟粹宫的角门,在黄昏时重又开启,白衣翠裙的女官们,押解着数十名钟粹宫的婢仆,如同她们来时一样,静静地消失在了漫天烟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