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笼花树间,彭嬷嬷苍灰的身影消失在假山背后,三公主以眼尾余光扫过,面上的无忧和喜悦,渐而转淡。
她抬起头,痴望着天。
天空蓝得似一汪通透的水晶,白云舒卷,不知何处亦有人放筝,硕大的五彩凤蝶盘旋于天际,蝶翼边缘的彩绢迎风轻颤着,恍若那蝴蝶已然有了生命,兀自于九天之上飞舞着。
三公主怅然地叹了一声,低下头,肩膀向下塌了塌,摇头躲开了小宫人递来的松子儿。
“殿下不想吃这个啦?那殿下想吃什么呀?”小宫人讨好地笑问。
三公主扫一眼锦毡,不太有兴致的样子:“本宫不想吃东西了。”
言至此,往左右看了看,忽尔弯唇一笑:“要不你去拿只风筝来吧,本宫也要放个来玩儿。”
红药一直悄悄观察着她,此时闻言,忙笑道:“奴婢来罢。”
说着便快手快脚走去一旁,将装满了风筝的大纸匣子捧了过来:“主子挑一个可心的。”
那匣中尚余着好些风筝,俱是宫中内造的,极为精致,且还没有一个重样的。
三公主很快便挑了只大雁风筝,叫人穿了线,让红药拿着玉狮子线轮跟在后头,她自个儿在前头放。
也不知是那大雁风筝不对,还是她人矮腿短跑得慢,放了好几遭,那风筝总也飞不上去,两个人渐渐便跑到了空地边缘,再往前,便是一片茂密的树丛。
“唉呀,怎么总放不起来呢。”三公主跺了跺脚,似颇恼恨,一双大眼睛却下意识偷偷往身后瞅,一待触及红药的视线,忙又扭头,软糯的声音扬得老高:
“这个风筝……风筝坏,欺负本宫!坏大雁,本宫定要把你放上去。”
配合着恼火的语声,三公主的小身子一拧一拧地,像在赌气,话音未落,便拾起地上的大雁,奋力向前一掷。
“啾”那风筝上拴着竹哨,此时便带起一阵轻微的低啸,歪歪扭扭飞出去丈许远,雁首一歪,直栽入树丛背后。
“本宫过去拣,红药嬷嬷等在此处,没本宫的话不许过来,本宫长大啦,自个儿可以的!”三公主急急说道,微有些发紧的语声,似是生怕有人追上来也似,两条小短腿捣腾得飞快,一弯腰便钻进了树丛。
红药张了张口,然转念再想,到底不曾出声。
纵使别人都忘了,可她却还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纵使尊贵如公主,该守的规矩也一样不能少,甚而比寻常人的规矩更多,也更严。
红药叹息一声,心底漾起怜意。
三公主也是用心良苦,难为她小小年纪,也能有这般心思。
明媚的春光洒落下来,树影间一片斑驳,红药身后,放风筝的小宫人正玩到兴头处,并无人察觉三公主不见了。
她扭过脸,特意看了一眼方才服侍三公主的那个小宫人,见她此时仰着脑袋,张嘴看向飞满了空地上方的风筝,满眼惊叹,哪儿还顾得上看别的。
看起来,太后娘娘还是对的,哕鸾宫,确实需要几个老成的嬷嬷。
红药想着,缓缓转动手中的线轮。
不出所料,未转上几圈,那绞丝线便绷得笔直,似是有么东西缠住了风筝,即便她用了大力,亦无法往回拉动分毫。
她不疾不徐地往前走去。
踏进树丛,行不出多远,便见那大雁风筝正绕在一根挺粗的石榴枝上,还绕了两圈儿,难怪红药拉不动。
三公主却是不见了。
红药并不着急,轻轻解下风筝,掸去其上浮灰,神情淡定。
仁寿宫花园,并无通往外面的途径。
没有角门、亦无狗洞,更不存在秘道机关,且四周围墙高逾丈许,三公主除非会飞,否则是不可能离开花园的。
她定然是找地方躲了起来。
以并不高明的伎俩,为她自个争取到了一段极短的时间,避开众人视线,做她想做之事。
或许,她其实也没想着瞒过红药,因为知道瞒不住。
她唯一防备的,还是彭嬷嬷。
方才那个来传话的小宫女,应该便是被三公主收买了。
红药怅怅站着,也不知是喜还是忧。
她理当为三公主高兴。
当年那个孤单的小女孩,眼下也学会了算计,长此以往,自保至少是不成问题的。
可另一方面,红药却又有些伤感,为着这个突然间就长大了的小姑娘。
“啪”,前方突地传来极轻的声响,似是有人踏断了枯枝。
红药醒过神来,循声望去,便见一道小身影踽踽独身,自林深处走来,白皙瘦小的面颊上,犹有泪痕。
“殿下回来了。”红药含笑迎了上去,也不问因由,只取出袖中帕子,轻轻拭着三公主颊边的残泪:“下回殿下再要做什么,告诉奴婢便是,奴婢会帮着您的。
再一个,两位嬷嬷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莫要拿她们当坏人,处处防着她们,好不好?”
三公主眼圈儿又红了,点了点头,张手扑进红药怀里,软糯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本宫……欢欢不是有意的,欢欢就是……就是想找个地方独个儿呆一会,才把彭嬷嬷给支开了。”
果如红药所想,她并无隐瞒之意,开口便认下了买通小宫人之事。
“奴婢知道的,殿下这回虽行了险招,却也不算太糟,奴婢在这儿呢,有奴婢帮殿下兜底,谁都不会发现的,殿下放心就是。”红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三公主的身子正微微打着颤,显是还有些怕。
“红药嬷嬷知道……知道欢欢去做什么了么?”三公主的境闷闷地。
“奴婢知道今儿……是殿下母妃的祭日。”红药的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这是她悄悄打听来的。
徐曾告诉过她,若要解开三殿下的心结,头一宗,便是要巨细靡遗、全方位地了解于她,这样才能有“针对性”地治好她的心病。
是故,红药记住了这个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