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此路再往前,很快便又有个眼尖的小丫鬟,在路旁的草丛里,拨拉出了另一枚金铃铛。
红药便想,幸得丸砸这一身行头足够多,否则,这一局还真不好做。
此时,众人已然转出幽径,前方风物亦随之一朗,却原来是到了玉湖。
此乃东平郡王府唯一的一片湖,取势狭长、转折有致,与国公府那面大湖截然不同。
如今正值秋深,湖水两岸蓼红苇白、水鸟翩飞,如镜的湖面映照出澄澈碧空,纵目望去,恰是秋水长天的美景,如诗亦如画。
红药转眸四顾,目之所及,尽是半人高的芦尾,在风里缓缓起伏着,仿似被风撩拨的雾气。
真真是藏东西的好地方啊。
红药感慨地想着,正要吩咐人继续找,耳畔忽地炸起一个清脆的声音:
“哎呀,那红红的不就是丸大爷的衣裳么?”
随着话音,那白雾般的芦苇荡,蓦地“哗啦啦”一阵乱晃,似有疾风骤起,旋即,那风里传出了一声极低的闷哼。
众人俱皆大惊。
那分明是男子的声气儿。
这芦苇里竟藏着个男人?!
“什么人?”鲁妈妈厉声喝问,上前便将红药挡在了身后,同时不着痕迹地向她点了点头。
此时,那出声的小丫头已经拿着丸砸的红衣裳跑了回来,而那几名健妇则分散开,呈合围之势,往声音的来处迫近。
“什么人,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搜了!”鲁妈妈的声音扬得很高,惊飞了几只水鸟。
那男子似是知晓藏不住了,很快便现了身。
竟是徐肃!
此时,这位王府二老爷衣裳皱巴巴、腰带歪扭扭,发髻上还顶着几缕白絮,形容极是狼狈,偏一双眼睛东瞧西顾地,就是不肯与鲁妈妈对视。
“哟,原来是二老爷啊,奴婢失礼了。”鲁妈妈当先屈身笑道,眼神蓦地一转,有意无意地往他身后扫了扫。
“刷”,一角艳丽的葱绿裙摆,蛇信般地缩了回去。
这动静可不算小,站得近的几个婆子都听见或瞧见了,于是,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齐齐低下了头。
徐肃似也被这响动惊了一下,身子拧了拧,似欲回首,却终是强抑住了。
“嗯咳,我……我掉了块玉玦,过来找找。”咳嗽了一声,他负起手来往前走了几步,好巧不巧,正挡住了鲁妈妈的视线。
待站定了,他便又往鲁妈妈身后打量,目中隐着探询,以及慌乱。
“二伯见谅,我们是来找丸砸的,没吓着您吧?”红药不能不说话了,遂含笑语道。
徐肃明显松了口气,将手摆了摆:“无……无事,没吓着我,我已经找着东西了。”
说话间,特意将手抬高,以使众人瞧见他掌中的那枚玉玦。
还算没笨到家。
红药暗自撇嘴,面上却无一丝异样,笑道:“那就好。我还想若是二伯没找着东西,就叫人帮着找一找呢,到底我们人多些。”
徐肃面色变了变,两手摆动的幅度更大了,迭声道:“不必,不必,大可不必。我的东西已经找着了,多谢五弟妹美意。”
也就这三五句话的功夫,他的额角便见了汗,纵使离得不近,那一脑门儿的油光,红药还是能瞧见的。
她并无为难徐肃之意,此时便客气地往旁退了几步,不无提醒之意地道:“那我们就继续找猫去了。却不知二伯在这园子里有没有瞧见我们家丸砸?”
言至此,将那小丫头送来的红衣给他瞧,笑道:“我猜丸砸应该是来过这里的,二伯找东西的时候许是见过这小东西。”
徐肃想也不想,张口便道:“我没有……”
“二伯若是瞧见了,还请您指个地方,要不我们得在这湖边找半天呢。”不容他说完,红药便打断了他,如水杏眸往芦苇荡扫一圈儿,再往他面上扫一圈儿。
意思再明显不过。
徐肃茫然地看了她一会,蓦地福至心灵,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连连点头道:“哦,对,对,我是……是看见一只猫儿来着,很像是丸砸,方才‘嗖’地一下从我眼前跑了过去,我瞧见它是往……”
他两眼乱瞄,一脸“临时现编个什么地方好把人支开”的表情,简直……不忍卒睹。
鲁妈妈死死低着头,四大丫鬟各自找儿搁眼睛,红药亦转开了视线,作焦急四顾状。
也是累。
所幸徐肃终是想出了地点,抬手朝东一指,道:“那猫儿是往那一片去了,我记得那里有片山石子,没准儿它是去爬着玩了。”
末了一句,很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幸到底是把话说全了。
而他所指之处,离着湖畔颇远,中间要拐几道弯,此处的情形,自也无从得见。
听得这话,红药半提着的那颗心,终是落了地,遂福身笑道:“多谢二伯指路,那我们这便去了。”
“好,好,你们快去罢。”徐肃一脸巴不得的神情,两手连往外挥,赶苍蝇也似。
红药却也干脆,说了句“走罢”,便径自带着人离开了。
那个瞬间,如释重负的徐肃却并未察觉,那一大群婢仆里,少了两个小丫头。
午膳过后,怀抱着毫发无损、自个儿跑回影梅斋的肥猫丸砸,红药斜倚着美人榻,听着鲁妈妈的禀报。
“是安家三姑娘。”鲁妈妈躬身道,神情平淡,语气亦如是。
其实,上晌瞧见翠绿裙角的那一刹,她心中便有了数。
阖府上下,也只有安家三姑娘,才会在这大秋天里,还穿着绣了迎春花的裙子。
须知大户人家女眷的四季衣裙,绣纹极是讲究,必须应当季之景,甚至在一些讲究的人家里,还有朝穿花蕾、午著花盛、昏着花谢、一天三套换着穿的,那才真是讲究到了骨子里。
东平郡王府虽非如此,却也不可能闹出秋裙之上绣春花这种笑话,那也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