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晦气,没有没有,这大半夜的,你这叫花子不去偷鸡跑这来干嘛?”小二见进门来的人身穿破烂布衣,脚上还穿着一双露脚趾的草鞋,连忙改口破骂一通。那小二也不去擦桌子了,就要去撵林子云出去。
林子云也懒得跟这个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计较,肩膀一耸,震开店小二的手掌。径直就朝着最近的桌子坐下,他摸了摸身上的衣兜,掏出几块铜钱拍在桌上。
仅剩的分文,摔在没擦干净还沾着菜渍酒灰的小桌上,林子云又一手翻过一张铺在桌上的大碗道:“满酒……”
那小二见他有钱,确实不好赶出门。当下笑嘻嘻的陪了个笑脸,连忙端来一坛酒摆放在桌上。
长安城,清乐街,杏花酒馆。
林子云提起酒坛,仰头痛饮。也不知道这酒水是辣的,还是苦的,他的眼里泛着泪光。
“疯子……”搬了一坛老酒过来的伙计将抹桌布甩到肩上,低语道。
酒客浇了一口烈酒进喉,吐出一口辛辣的酒气,夜色中蒸腾了刹那消失殆尽。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个人想喝醉,那酒便不是酒了,而是酒精。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潦倒的异乡人,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叫。人生如梦,梦何时才能醒过来?也许说不定醒来也是一场梦。还不如做他个春秋大梦,黄梁一场,管他谁是谁非,你我谁?
这一夜,华贵的公子哥沿路颠簸,也到了晚街上唯一还亮着灯花的酒馆。
长安街上,行人渐无。
敲更的人已经打完三更的最后一锤,天边已经下起了濛濛细雨。秋雨绵绵,落在青白石街上,湮灭了皇城一日的尘埃,滴落在淮河的乌篷船顶,溅的落花流离。
伙计见有人摔进门来,就要拿着凳子去赶。赵钦费力地睁开沉重的双眼,朝那伙计打了个酒嗝。伙计见那人身穿名贵的锦袍,绣着飞天的怒蟒,针线功夫一看也是找最好的绣工缝制的。伙计见多识广,知道是一位贵公子,不敢得罪。
“这位爷,小店已经打烊了……明儿你赶早来。”这人虽然醉的不成样子,但他也不敢得罪了,慢声开口道。
“我呸……老子这还看见有人在这里吃着东西喝酒,你给我滚开……”当朝的富贵哪个是好惹的?偏叫这伙计遇见了最最难缠的鬼见愁平阳王世子赵钦。
“兄台,我能坐下吗?”
若是满朝文武,长安城的纨绔在此,决计不敢相信这么客气的话从平阳世子口中说出。
林子云望着身穿锦衣的公子哥,见他喝醉了的面容,没来由的厌烦。
“滚开,老子喝酒,别跟我说话。”
被一个叫花子鄙视,还被他推开,赵钦慢慢悠悠地爬起来,扶在冰冷的板凳上吐了一口气。赵钦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酒客,不长的头发,脸上有些胡渣,最特殊的是此人一对似饱经沧桑的双眸。那人虽然衣衫褴褛,但是却有一股不羁和淡淡的墨水味,令赵钦心中更为讶异。
“公子,这人就是一个叫花子……”伙计在旁边说道。
“上好酒,最好的酒……”赵钦掷出一张银票甩在桌子上。
那伙计见钱眼开,笑眯眯地拿酒去了。
酒果然是个好东西,消愁,忘痛。
“拿酒,拿酒……”林子云喝完最后一滴,冲着伙计要酒。
“叫花子,走,走,别打扰这位公子喝酒。”那小二不耐烦的瞅了眼林子云,伸手就去推他下桌。
“你说什么?”一股修真者的气息从林子云身上腾起,林子云一把抓住这小二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狠狠摔倒在地,那小二倒地哀嚎不止。
“你……你想干什么?天子脚下,没有钱,还想买酒?”
“钱,哈哈,我是没钱。可是你们狗眼瞧人低,我今天就要教训一下你们这群势利眼。”林子云生平最见不得别人瞧不起他。那小二一而再,再而三的侮辱他,他真是气恼无比。
“你瞧不起的叫花子把你打倒了,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别人?”赵钦冷笑了一声。
伙计见林子云站起身来,看着他大笑,更是火大。他缩到赵钦身后,指着林子云大吼:“你想白吃白喝,还打伤我,还有理由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狗眼看人,我打你是因为我付了钱,你却让我走。进了店来喝酒,就是你的衣食父母,你欺你父母,我今天打的就是你这个不孝子。”林子云怒极而笑。
“我今天打你,是替天下所有的叫花子教训你的。你不过一个酒馆的伙计,就在这皇城欺凌弱小。我今天就是要告诉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林子云摔门而出,满街都是冰冷的雨水,他一路狂奔。
淮河两岸灯光如昼,大红灯笼挂在船头,悬在门前。水面上雨花涟涟,河中泛着一轮轮红色的烛灯,只是江城烟波浩渺,不论是哪里都容不下一个林子云。湿透嘴角的秋雨,不咸也不辣,林子云一口又一口的吞咽入肚,似乎这样才可以让他平静些。
淮河两边的青楼,火光照亮了整个长河。飘零下来的雨水,在满城的红光中幻化成一滴滴的红尘泪,倾洒进这装了太多离愁的淮河中。随着秋波,随着乌篷船驶出了长安城,不留踪迹,缈无痕迹。那青檐红楼中歌女的声音送走了摆渡人,却无法叫醒一颗回不去的人心。
林子云修成了仙法,得到了神术,可是得不到的是安宁的心。即便是法术的仙意,也掩不了他心中的醉意,如那朦胧月色遮不住秋殇。
一个身穿华衣的男子手中拎着两坛美酒坐在林子云旁边,笑脸盈盈凝视着他。
“我是来找你喝酒的,朋友。”
“你不要管我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我缺一个喝酒的人,而你缺一壶酒。”赵钦拿起一坛酒,递给了林子云。
林子云也没去看是谁,夺过酒,拼命的灌在嘴里。若是可以,他也不想理会谁是谁。可以的话,他都想忘记自己是谁。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林子云看着隔岸灯火辉煌,仰天大笑。此生怀志,默默无闻的工作,穿越到异世界的落魄潦倒。笑自己可笑,笑他人可笑,笑天下可笑。笑着笑着,他摔了酒坛,无声落泪。
这首杜牧的泊秦淮道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不满,愤怒。
只是赵钦这位当今天子的朝臣,此刻就在林子云身旁。饶是他赞赏此人的才华,诗才,可听到这句反诗,以他的大胆也不禁连忙捂住林子云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