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禄还好一些,都是些什么不懂的土著王,安南却不同,安南传承了大明朝的儒家文化,尽管忠于黎氏的臣子被郑家清除了许多,郑家执掌大权时,名下文武也都是些见利忘义之人,但这不代表就无人不明白“土司制”对安南的伤害。
有些事情可以去做,甚至睁眼说瞎话,但却不能光明正大的满世界去说,而屋中坐着的恰恰就是些大嘴巴之人。
他不愿谈及任何关于南洋之事,他不愿大明朝根基不稳时,南洋出现任何意外,只是他没想到李茂才会说出这么一句来,抬眼看向眼前极为消瘦老者,沉默稍许……
“若不牵扯了大明朝国家利益,小子可以回答长者一些疑惑不解。”
话语刚落,一屋人全都挺直了身体,脸色也极为严肃了起来。
李茂才双手拢入衣袖,双目却缓缓闭上,数息后才一脸淡然看向刘卫民双眼。
“二月,山东大震,毁坏房屋无数,灾民、饥民无数,朝廷数败,贼子数攻曲阜,曲阜岌岌可危,陛下令公主领兵平叛……”
“小民不敢肆意置评公主,小民只想知晓……刘驸马何日可平乱?”
刘卫民沉思片刻,抬眼看向对面南方一众官吏,神色不平不淡。
“何日平乱?”
“小子有一事相问长者,数十万民众因何而乱?”
“山东大震,毁民房无数,百姓无所食,故而衮州民乱。”
“平乱较易,反乱者闻香教、白莲教匪众为首,无所食饥民相附尔,斩其主乱者,赈济数十万无所食百姓,民乱自平!敢问长者,当如何赈济衮州、东昌、济南三府数十万近百万饥民?”
“朝廷当遣能吏,肃整山东吏治,当开仓以赈济百姓!”
“也就是说……平乱之本乃钱粮不足,长者是这个意思吧?”
刘卫民点了点头,说道:“一石粮食一百二十斤,一丁之人一年当食三石之上。”
“山东二月大震,灾祸初起,官吏赈灾及时,并不会影响了秋收之粮,赈灾不力,兵灾一起,三府之地即一年无粮可收,数十万即成为民乱之源,赈灾平乱则需数百万石粮食。”
刘卫民不平不淡看着对面一干官吏,最后目光落在李茂才身上。
“敢问长者,朝廷有百万石粮食?”
“……”
“诸位身在江南膏腴之地……仅今日宴会所食,所请姑娘,即需数百两银钱,诸位都是江南官吏,皆为天下忠君爱民之良臣,敢问长者,可否准备好了百万石粮食赈灾?”
“……”
“平乱不在兵,而在无粮以赈灾,而在数十万百姓无粮可食。”
“二月大震,衮州、东昌、济南三府大震,毁民房无数,毁的也只是居住民房!”
“诚然砸伤砸死些百姓,诚然因民房被毁,会因潮湿损失一些粮食,但这还不足以造成几十万百姓无所食!”
“民房被毁,山东因大震遭灾,你们可以将责任推卸到朝廷身上,毕竟二三月也是朝廷府库青黄不接之时,朝廷赈灾不力就是赈灾不力!”
刘卫民紧紧盯着李茂才双眼。
“长者活了几十年,小子相信长者不会不明白灾后恢复生产的道理!”
“大震也只是毁坏了房屋,毁坏了,重新修盖也就完事了,百姓自修房屋困难,为何官府未能组织百姓相互帮助自修屋舍?”
“……”
“哼!”
刘卫民冷哼一声。
“在小子看来,此次民乱非朝廷之罪,而是山东上下官吏的冷漠,只张嘴向朝廷请奏赈灾,却置无数毁坏屋舍不闻不问,若官吏肩扛土石,组织民壮帮助百姓修葺屋舍,组织百姓自救生产,怎会如此之多乱民,三府之地,又岂会颗粒无收?”
“哼!”
“虽因天灾,亦是人祸!”
“山东巡抚、三府巡按,各县县令属吏皆该死!”
“山东三府不作为,江南官吏同样不作为!”
“大明朝每年赋税多少,所用多少,你们身居朝堂多年,你们比谁都清楚。”
“朝堂无力赈灾,江南乃我大明膏腴之地,灾祸初起,江南官吏若能对山东三府予以援手,又岂会有了此次灾祸?朝堂八成官吏皆属于江南之人,山东官吏不作为,为何不早早上奏弹劾,更换能吏、廉吏?还是说你们手里的弹劾奏折只是冲着本驸马?”
数百年后的后世也不是没有严重天灾,但也不似这个时代各扫门前雪,哪一次不是数省,乃至整个天下都会伸出援手?
刘卫民越说越怒,一把扫桌案上饭食。
“山东三府官吏不作为,江南膏腴之地淡漠无视,自以为正义的言官无力监管山东之官吏,以至于造成如此灾祸!”
“原本不需要花费百万石粮食,原本不需要调集大军围剿乱民,却因为你们的不作为造成如此难以估量损失!”
“怎么着?现在要公主立即平乱,要公主立即救下曲阜,救下孔府……可以,本驸马现在就可以连夜北上,可以保证一月内砍杀了贼首,几十万百姓呢?也要让本驸马砍杀几十万百姓的头颅吗?”
崔文升不敢招惹大怒的刘卫民,原本最善于口舌的文臣也在这一刻理亏辞穷,平乱,怎么平,不仅仅只是砍人脑袋就可以平定,问题不解决,这次平定了,下次还会再一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