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生意不太好。”风羽回身望去,大伙已经独自打扫着大堂里的桌椅,徐先生则是护着杨家小姐上了楼,她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灰衫持刀护卫,孙森与孙茂也在三楼走廊栏杆处居高临下的打量着酒楼的内部。
“这种地方生意会好才怪,”孙蛮见此刻也有些空闲,于是跟风羽说道,“这个地方要么都是些有命案的人,要么就是些躲仇人的人,要么就是些杀仇人的人,你说谁会来这种地方吃饭住宿?”
“那为什么还开这么多店铺,我看外面有的店铺挺热闹的。”风羽有些不解。
“那些热闹的都是青楼赌坊,就是为想来混乱城的人准备的,另外天色一暗,就不要随意出门了。”孙蛮随意解释道,看见楼上的孙森朝他挥手,“我先上去一躺,你自己随意在酒楼看看吧。”
“人有贪嗔痴恨爱恶欲,混乱城这些热闹的店铺就是为了满足那些人的贪嗔痴恨爱恶欲。如果你的观察力够细致的话,那些皆是赌坊青楼,进去的人有许多,出来的人却没有多少。”
不知何时,那个酒楼老板又回到了柜台,站在风羽的身后慢声道。
“我叫越衫,这座酒楼的老板。”
风羽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个酒楼的名字就是老板你的名字啊。”
“是的,不过看样子你并不怎么害怕我。”越衫轻轻一笑,手上又在拨弄算盘。
“这……我应该害怕吗?”风羽问道。
“正常人见到我这间酒楼都会有所顾忌,若是在混乱城见到这样的酒楼,便会有所心悸,你看他们不都是在看着我吗?”越衫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神却涣散不知在看向哪里。
风羽这才发现,原本一直跟在自己左右的秦安,现在也离自己有点距离,大堂里坐着的人看似在闲聊,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柜台这里,也包括站在三楼的孙氏三兄弟。
这多人的目光聚集在一起,不免有些渗人。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会这样看着我呢?”越衫又轻轻说道,“不如你也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风羽才意识到一丝不对,猛然回过头,却看见越衫身上全是新鲜流淌的鲜血,脸上更是密密麻麻的血滴。
风羽心中一惊,连退几步握住腰间佩剑。
“刚去院中杀了一头猪,正准备招待各位,不小心却把猪血溅在了身上。”越衫这才朗声向酒楼里的众人解释道。
越衫一开口,风羽才好似恍过神来,鼻子耸动,的确这不像是人血的味道。
不过内心又有一种震撼感,刚才脑海中这种感觉与当初在神医谷碰见那位戴着雪白梅花面具的白衣女子感觉一模一样。
风羽并没有把内心的震撼感表达在脸上,而是哈哈一笑道:“越衫老板真爱开玩笑,我差点就动手了。”
越衫涣散的目光似乎突然凝聚了一下,但又好像是错觉,“各位都是客人,我当然得好好招待各位,刚才在院里杀猪,怕没有照顾好各位,不免得又来看各位几眼,看来各位都相处的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越衫呵呵一笑,又走到后院中去。
风羽看着越衫离去的背影,眼睛看着越衫刚才拨弄的算盘,上面没有一滴血滴,那么刚才的算盘上的算珠是怎么自己动的?
风羽轻呼一口气,希望不会多出事端。
不止风羽这样想,站在三楼的孙森也这样想,在他看到越衫的时候,他已经把孙茂支回房间。
“老大,这个人你还是少跟他来往。”孙森声音低沉劝道。
一向好说话的孙蛮现在却显得执拗,“我不插手你的事,你也别插手我的事。”
孙森看了一眼一向不与自己顶嘴的老大孙蛮,没有再规劝孙蛮,而是看着越衫离去的方向。
奇门幻术。
会这种奇异术法的人听说只有天衍宗的人才会,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学会的?
风羽却是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对于这种奇怪的事情,向来都是而远之,谁也说不清这种奇门幻术与天衍宗究竟有什么关系,也说不清天衍宗是否就是紫薇星派的传承。
风羽心中暗自警惕。
“风羽,离这柜台远一点,怪邪乎的。”秦安这才拉了拉风羽,目有惊疑的说道,刚才那个酒楼老板就像一个血盆大口,嗷嗷待哺的等待着自己过去,所以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风羽对于这个对自己不怎么客气的杨家护卫,倒是挺有好感的,要不然也不会同进同出。
“秦安,没事。”风羽摆摆手,但也离这柜台稍远了一点,就近找了一张无人的桌子,拍拍桌椅上的灰尘,坐了下去。
秦安也跟着风羽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看了看四周低声说道:“我刚才看那个酒楼老板,就像是变成了一个恶鬼张开大口的样子,格外的渗人。”
风羽听到这句话一愣,难道每个人看到的每个样子都不同?他扫视了一眼四周,大堂中的人大部分也都在学秦安一样,四处张望然后窃窃私语,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一副惊疑状。
“风羽,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秦安小声问道。
“跟你差不多。”风羽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把实情说出口,看样子大家见到的都是恶鬼咧嘴的样子。
没有招呼人的伙计,大部分的事情就需要自己动手,比如倒茶拿酒,还有拿小菜。
风羽有个最大的毛病,好奇心太盛,而这个毛病似乎无论他经历什么,都改不了。
所以他替大家去后院厨房拿小菜去了。
这间酒楼的后院并不大,甚至来说还有点寒酸,院中有一个水井,水井旁有块巨大的磨刀石,磨刀石上还有冷却的血液和杂毛,看样子刚才杀猪就是在这旁边杀的。
离这块磨刀石不远处有间房门半掩,阵阵肉香从里面传来,看样子这间房就是厨房了。
风羽停顿一下,身子微微弯曲,脚步落在这空旷的院中,落地无声。
渐渐地风羽靠近了厨房,慢慢探出头,看着厨房内部的景象。
灶台燃着薪柴,灶台上有巨大的笼屉,不知在蒸些什么,墙壁上挂着各种各样的刀具,其中一柄最大的杀猪刀还在滴着血,锅碗瓢盆都井然有序的放在一旁,厨桌上已经摆放好了几十碟小菜。
比外面酒楼的情景,这厨房反而更显得干净整洁,井然有序。
“你,在看什么。”风羽身后又诡异飘来一道声音,风羽瞬间鸡皮疙瘩全起来了。
越衫这不像是轻功,他就是像幽灵一样突然就到了你身后,完全无迹可寻。
“我是来端小菜的。”风羽尴尬地笑着,小心翼翼地往外挪。
“那你应该进去,而不是往外走的姿态。”越衫双目涣散地对着风羽说道,风羽也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在看着自己。
风羽试探往外迈了一步,越衫也往后退了一步,抵住了风羽的路线。
要动手吗?
风羽手不经意放在腰间佩剑,开始打量着越衫的战斗力,如果不论武力,凭借越衫这八尺有余的身材,吊起来打自己怕是没有问题。论武力的话,这世上风羽能打赢的人没有几个,这个人看样子也不包括其中。
跑?但这越衫诡异的神出鬼没,风羽实在心中没底。
最拿手的轻功都无法有十足的信心,该怎么办呢?
风羽思考着手指摩挲着红灯柄上雕刻的红灯图案,却发现越衫后续没有任何动作,眼睛依旧涣散不知在看向哪里。
风羽向里缩了一步。
“里面有端盘。”越衫终于开口说话了,手指指了一旁红褐色的端盘。
风羽看了一眼端盘,正准备对越衫说什么的时候,一转头越衫又不见了。
一惊一乍。
风羽暗自摇摇头,只好完成自己刚说的话,将已经摆好的小菜放在端盘上,两只手各端一个,然后头顶一个,勉强拿出三个走出后院,这回越衫并没有阻拦风羽。
来来回回三趟,才将厨房的小菜端完,这其中,风羽看遍了后院依旧没有发现越衫的身影。
待风羽将端盘放下,一步三回头的退出后院的时候,灶台旁忽然浮现两道身影。
“越衫,你这破酒楼还有人敢来啊?”其中一个娇小白衣女子惊讶说道。
“有人介绍,”越衫涣散的眼光终于有了丁点神采,“那个少年,不是什么坏人。”
“混乱城的人不杀好人,这句话要说出去,可真是惹出许多笑话。”娇小白衣女子无奈摇摇头叹气。
“紫薇有令。”
娇小白衣女子听到越衫这句话更加无奈,“轮转,炎天,幽冥,紫薇,星华,这天衍宗五脉,只有我们紫薇这一派生在混乱城恶人之地,却不行恶人之事,好生无趣。”
伴随着白衣女子幽怨的声音,身形渐渐燃起火焰,越衫并没有觉得任何意外,待火焰燃尽之后,地上唯留几缕灰烬。
越衫嘴角轻呼,灰烬消散一干二净。
风羽自不知后院刚才发生的事,倘若他在后面见到这一幕,定会一眼就认识这个娇小白衣女子。
迷魂的双眸与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的双唇,就算没有那副雪白梅花面具,风羽依旧能认出这个当初在药谷之上惊鸿一瞥的白衣女子。
只是这个娇小白衣女子并没有认出风羽,不得不说千面兽窟中那位孓婆子换容之术,的确算的上登峰造极。
“那后院里没有发生什么事?”秦安看着安稳落座的风羽低声询问道。
“没有,”风羽摇摇头,顿了一下,“一切还算挺正常。”
“呼,我还以为你进去出不了呢,”秦安送了口气,目光没有离过后院,“这酒楼老板诡异的很,我们还是少跟他接触。”
“嗯。”
风羽不在意嗯了一声,目光看着酒楼外。
“怎么了?”秦安看见风羽这个样子,也回头看去。
混乱城的街道上偶尔走过的几个路人,都是面色紧张四处张望,大部分的路人都是聚集在一起行走。
此时一个人正在被另一个人追杀。
不比中土州城池街道上的青石路,混乱城街道都是坑坑洼洼的黄泥路,风羽骑着马过来的时候都颠的有些难受。
是的,混乱城城中可以骑马。
所以追杀的人正在骑着马,被追杀的人却是徒步在跑,前者像是猫戏老鼠一般,每当追上的时候,就会举起手上的铁链狠狠抽打在逃跑人的背脊上。
逃跑人每次被抽的摔倒在地,然后又会爬起来再往前跑,而追杀人则看见逃跑人跑的差不多时,才会慢悠悠的追上去。
风羽看着逃跑人已经被抽的破烂的衣裳,已经烂肉翻滚的背脊,再看着马匹上持铁链那人肆虐的笑意。
这已经不是场追杀,而只是单纯的虐杀。
“不要多管闲事,”秦安按住风羽欲动的手,“你看看四周的人谁敢管这种事,那个挨打的人也不见得是个值得你帮的人。”
“但……”
风羽还想说什么的时候,却见有一人已经立在道路中间,戴笠披衣,腰间悬刀,显得潇洒至极。
“阁下这样做,未免太过。”
马匹上持铁链那人并未多瞧这名男子,而是又一铁链甩到逃跑人的身上,这一下把已经摇摇欲坠的逃跑人彻底甩的昏迷不醒,背上流出的鲜血血流如注,但很快就凝固住。
戴笠披衣男子见马匹上男子如此做派,声含怒气,“我乃破刀弟子,五品刀客东门思!敢问阁下何许人也?!”
持着铁链男子嘴角轻轻一笑,眼神中丝毫不掩饰对于东门思的轻蔑,“破刀弟子?好大的威风呦,我不过是混乱城城隍名下一介奴仆罢了。”
城隍名字一出,原本街道两旁四周还在观望的人群瞬间少了大半,只剩下少许人仍在观看。
“城隍?”东门思眉头一皱,脑海中一想,并没有在哪里中听到这等名号人物,“什么臭鱼烂虾都可以称城隍了?”
持铁链男子一听到这话,面色铁青嘴角止不住冷笑道:“希望你不要为这句话后悔。”
东门思爽朗大笑应道:“我东门思行走江湖数载,说出的话就没有后悔过!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几分本事!”
东门思一拍腰间刀鞘,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的映出东门思桀骜不驯的脸,清冷的刀刃下一秒就到了铁链男子的身前。
铁链男子用泛着银光的铁链缠绕住东门思的刀刃,却没想东门思刀尖一转,铁链应声而裂。
“好刀。”铁链男子的铁链彻底断成两半,他舔了舔脸颊下滑落在嘴边的鲜血,腥又带着铁锈味。
“此刀名叫善胜刀,取自天匠城刀林之中,凭借此刀我东门思还鲜有败绩。”东门思看着一刀命中的善胜刀,颇为自傲的说道。
“厉害,厉害。”马匹上男子漫不经心拍了拍手,随手将已经断裂的铁链砸在之前逃跑人的头颅上。
这下子,彻底没了生息。
“你既然找死就不要怨我!”东门思大怒道,身形高高跃起,手中的善胜刀更是狠狠劈向马匹上的男子。
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一刀,马匹上男子没有丝毫惊呼,嘴唇微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东门思心中浮现一丝警惕,强行扭转身子,刀势一转狠狠劈向一旁。
铮铮铮。
“好刀法,”马匹上男子拍拍手,看着因为强行扭转刀势,反受内伤的东门思,“刚才如果你一刀劈在我头上,那你一命换一命,倒也不亏,只是可惜,你现在没有那个机会了。”
“你别走!”东门思抿着嘴角,提刀想追上马匹男子,却没想更多的暗器从店铺两旁射出来。
饶是东门思一柄善胜刀舞的虎虎生风,密不透风,但终究有气竭的时候。
一颗飞镖钉在东门思的肩上,接着便有二颗钉在东门思的身上,再然后便是东门思硬生生被一堆飞镖钉成了镖人。
鲜血淋漓的东门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善胜刀插在地上,身子想借着依靠善胜刀,接着又来一镖,将东门思射倒在地。
东门思倒在地上想伸手再握住善胜刀,一只大脚踩在了东门思手上,然后东门思便再也没了生息。
“这里不是你逞英雄好汉的地方。”这只大脚的主人抽出善胜刀,溅了一身鲜血,刚才这柄刀被他刺在它的主人脑中。
“然后你也该死了。”握住善胜刀的这人,手臂微曲,刀尖对准还在缓缓骑马前行的那男子。
手心一松,善胜刀宛如一柄精准的暗器,刺入骑马男子的胸膛,骑马男子缓缓回头看着这个人,脸上仿佛还残留着不敢置信的模样。
“一命换一命,倒也不亏,”这名奇怪的男子看着街道上的三具尸体,又仰头看着天空飘落的雪花,“好美的雪。”
没有人拦着这个奇怪的男子,任由他迈着轻巧的步子,顺着街道随意走回内城。
就这样过了一会。
一瞬间,不知从哪里涌出大量的人,如同密密麻麻的蝗虫,有人收起刚才射出的飞镖,有人将尸体拖走,有人牵着马,有人则是捧着那柄善胜刀跑回了内城。
天空飘落的雪掩盖住地上的血迹,很快街道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寂寥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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