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啥敢不敢的,每个人的思想和角度不同,领会的意思也不同。所谓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就是这个道理。”
“你不是不喜欢念书么,怎么现在一套一套的?”她有些奇怪。
“以前不懂事,现在改过自新不行么?我好歹从小背评书的,肚子里也算有点墨水。”
“哟,那你说说,你从《红楼梦》看出什么了?”
姑娘咬着一截白嫩的拇指尖,嘴角泛起一丝习惯性的小刻薄。
“我看到的可多了……”
许非一个战术后仰,指点江山,似真似假,“我看到了前世今生,过去将来,还有你们的人生命运!”
………………
“啧啧,京城居然不限单双号你敢信?满大街都是野狗你敢信?这天蓝的跟一汪水似的你敢信?”
那货从站口出来,嘴就巴拉巴拉没断过,说着谁也听不懂的怪话。
陈小旭压根不理他,一心沉浸在初来京城的雀跃中。她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已经熬过了疲倦期,这会天气正好,大气磅礴的古都扑面而来,处处鲜活,立时补满了蓝条。
娇弱的妹子展现了活泼好动的一面,其实她本来就挺活泛的,只是艺术形象太过深刻,才容易让人误解。
俩人没远走,先到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叫住宿介绍处的地方登记。这年头没有身份证,出门都得拿单位介绍信,先登记,再到指定的招待所。
京城是最严的,在某些特殊时期,比如国庆前夕,你得到省相关部门换进京介绍信,然后才能买到火车票。如果他们认为你不需要去,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去不了。
介绍信就薄薄的一张纸,写着:“兹有我团演员xx进京出差,请xx招待所予以接待云云……”
当然以曲艺团的体量,还搭不上一家京城单位,他们出差一般住鞍钢驻京办招待所。而俩人登了记,累死累活的跑到地方,进去一问,客满了!
陈小旭立时傻眼,讲话都结巴了,“这,这怎么办啊?”
“没事,去别的地方也让住。”
许非连忙疏导,又带着她满大街转,很快发现一家国营旅店,台阶向地下延伸,估计是防空洞改建的。
他一瞧就很有经验,明晃晃飘起两个大字:便宜!
踩着台阶往下走,光线非常昏暗,头顶吊着长线灯泡,一个柜台横在里面。
“那个,同志!”
他不太利索的喊出称呼,道:“请问还有房间么?”
“要几间?”一个穿白大褂的大姐抬起头。
“我们要两个单人间,这是介绍信。”
“哦,鞍城的啊,招待所都住满了吧?这在京城是常事,习惯就好,有的还在澡堂子对付一宿呢!今天你们运气好,碰上我有房……哎你们什么关系啊,是两口子么,长得倒是郎才女貌的。”
大姐充分发挥了京城百姓的天赋属性,听得陈小旭一愣一愣的。
“瞧您说的,是两口子还要单人间么?”许非也跟着贫。
“那可没准,现在人越来越野了,不是两口子还能住一块呢,你们过来是出差么?”
“也算吧……”
他凑过去,小声道:“那个红楼梦剧组不正选演员么,我们是来面试的。”
“哟!”
大姐眼睛亮了,又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是我说啊,这丫头就跟画里走出来似的,肯定能成,你这大高个子也难找。”
咋个意思?
人家就是画里走出来的,到我这就剩个头了,难怪夸郎才女貌来着。
“我们这单间一块钱一宿,没厕所,刚好剩两间。过来瞅瞅吧,不住也没关系。”
大姐带着他们在地道战一样的布局中左拐右拐,然后推开一扇小门。里面十平米不到,就一张木板床,铺着花格子床单,另有张瘸腿桌子,用块砖头垫着。
许非用眼神询问陈小旭,姑娘明显没中意,但还是点点头,“就住这吧。”
于是,俩人登记住下,收拾整顿。
之后又在房间碰头,各自拿出财产计算。一个带了四十块钱,几斤通用粮票;一个带了三十块钱,也是几斤粮票。
“咱俩一共七十,回去车票二十多,还剩四十多,好容易来趟京城,还得带点礼物。”
他琢磨着开销行程,道:“一会出去吃饭,下午去华侨大厦,然后看情况,有时间就去百货商场瞧瞧,后天往回返。”
“嗯,听你的。”
陈小旭难得乖巧,因为她意外的发现,对方是个非常不错的同游对象,不自觉就产生了一丝信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