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春心中一揪,正待问她是否要紧,忽见云若抛过来一个眼神:你们先走。
“婢子想留下。”寂春急道。
然而说完便后悔了,她再次接到女君抛来的眼神,不同前次,这次冰凉入骨,仿佛只要再敢违背她的命令,她将把她与这些刺客归为一道。
锦练再次绞缠上来,云若挥掌劈开,肩处伤口血如泉涌。寂春不敢再作停留,护着眉姬急速退去。她轻功极佳,转眼,便消失不见。
没了后顾之忧,云若粲然一笑,足尖在锦练断口处一点,身影如飞叶轻羽,朝锦练的另一头飘然掠去。
一身银色轻甲的郎君不可置信地望着单掌锁住自己喉骨的少女,三十六子组成的碎心剑阵在她手下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自己的性命更是被对方轻易地拿捏在手上。
她的手冷凉如冰,面上犹带血渍,黑眸幽深如潭,微挑的眼角有意无意地散发着嘲弄的意味。
“你,到底是何人?”他艰难地发出声音,面巾被扯落,额上的银色火焰露了出来,诡异地跃动。
“如你所知,我是云氏之女,云若。”
“不,你不是……”云家的女儿,从小寄养在乡野,蠢笨无知,决计没有这么好的身手。
“我是。”她打断他的话,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加讨论。她上上下下打量着银烛,尤其多瞧了几眼对方的前额。
“阁下为何还不动手?”银烛被掐得脸发紫,道。
“你这么想死?”云若收回目光,奇道。
在她的认知里,人只要还有一线希望,都要垂死挣扎一番的,好比一条搁浅了的鱼儿,只要还有一口气,总要蹦达蹦达往有水的地方跳去。
“不想死,”银烛艰难地吐出口气:“可是败在女君手下,除了死,在下别无选择。”
“也不尽然,其实你可以向我投诚,比如告诉我你们门主的打算,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继续活着。”云若说道,十五岁的小娘子笑容里带着一丝调皮的邪恶。将搁浅的鱼儿放回水里,她以前常做。
银烛目光闪了闪:“你想知道些什么?”
“不多。就是初三那晚你们的接引使先后见了三拨人,有宫中的,有外邦的,只是不知,你们的门主最后选了谁?还是,跟谁都想合作一番?”
银烛涨得紫红的面上闪过一丝震惊,他定了定神,说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来问我?”
云若摇头道:“想看看你值不值得我网开一面,可是结果让我有些失望啊!有舍才有得,试探,难道不需要有所牺牲么?唔,我想,从你接到行刺我云家人的命令起,你的主子就打算牺牲你了吧,银烛大人?”云若笑着说道,仿佛在讨论一件颇有意趣的小事。
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首,面前是云若清绝动人的笑容,这一切无不在提醒着他今日遇到的惨败。
一股寒意窜入男子心头,朝廷和江湖从来都各有桥路,两不相干。如今他们越雷池而为,一旦败露,便会招致朝廷大规模杀伐。一个江湖组织,便是再有能耐,也决抵不住千军万马的践踏。
他僵硬地笑了一下,笑容因为喉骨被锁而显得极为古怪:“在下并不畏死,女君这招激将法恐怕用错了对象。”
云若歪头思考了下:“好吧,那换种方法。我倒是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恩义能够让一位南疆夜巫族的后人心甘情愿地赴死?据我所知,除非老死,夜巫族人的命从来不属于自己或者别的什么人,而属于南疆王,只有南疆王才有权利让他们交出自己的性命。”
“什么……意思,什么南疆夜巫族?”
云若奇怪地瞅了他一眼,见他面色困惑,不似作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放开手:“你真的不知?”
喉头一松,得了自由,银烛却没有动弹。
“你说清楚。”银烛用力咳了两声,哑声道。
云若指指他额上的银色火焰:“这东西是与生俱来的吧,这是夜巫族的标志,但并非所有夜巫族人都有这个,只有天定的继承人额上才会出现,每一代只出一个,这样的人,便是未来的大巫。现任的夜巫族大巫已经到了回归天命的年纪,但是额上有银色火焰的继承人自二十多年前尚在襁褓之时便被人偷走以后,一直没有新的继承人出世。”
“你是说……”
“就目前情况来看,我觉得你很有可能就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失踪的大巫继承人。但是我不知你为何会流落江湖,还成了断肠门的大护法?难道你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或者从未想过自己的来处?”
银烛故作镇定的面容终于忍不住出现了一丝皲裂。
怎会没有想过?
自小他就因为额上这簇火焰而受尽其他人的欺凌,那些人视他为怪物,妖物,他常常遭到辱骂、殴打,忍饥挨饿更是家常便饭。只有赤柱,只有他,在他快饿晕的时候给他偷来一个馒头,在他快被打死的时候将他藏起来,为他上药。
有时候他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断肠门,自他有记忆以来,一直生活在断肠门内。他的父母又是谁,为什么从小将他抛弃?既然不要他,为何还将他生下来?
可是如今有人递过来一个答案,自己不是无父无母之人,原来自己是夜巫族后人,是南疆人,他的父母还在南疆。他也不是被父母抛弃,而是被人从父母身边偷走。
那人是谁?
为何要这么做?
这一切又该不该相信?
额上的银色火焰剧烈地跳动起来,仿佛要跳出他的额际,随心所欲地肆虐一把。
“我如何相信你的话?”银烛哑声道,“你说我是夜巫族的后人我便是了么,安知不是你在诓我,好让我将门内的秘密告诉你。”
“你只说对了一半。”云若点头,“我是希望你把断肠门的秘密告诉我,但是我没有诓你,也没有那个必要。你若不信,可以亲往南疆查证一番,当年此事闹得极大,许多人因此受了牵连,知道的人还会少么。”
“难道,你从未去过南疆?”说着说着,云若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奇怪地问道。
银烛沉默,断肠门接的生意遍及三国,而他身为首席杀手,执行任务无数次,的确没有一次是在南疆。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这么做?如果是有人故意,那人又是谁?
银烛心中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
“为何不杀我?就因为我有可能是夜巫族的继承人?”银烛问道。
“没错,你是个聪明人,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就知道该如何抉择。既然不会再对我造成威胁,我为何还要再费力气。而且,伤害我阿弟,杀死我府上侍卫的人如今都已成了鬼魂,我也算为他们讨了点公道回来,”云若目光掠过地上那三十六具尸体,“剩下那些的该向你的主子讨要,更何况,你原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杀或不杀,有区别么?”
银烛一怔,仰天大笑。
真是讽刺,他自出道至今,不敢说从无败绩,但也从未在失了手后还被对方讥嘲至斯,偏偏她说的还是事实,还不得嘴。
“毒舌的丫头!”他冷哼一声。
“过奖!”云若转身,反手扔过一团白色物事,那是他的红尘练。
接过自己的兵器,银烛觉得有些不对,怎么好似短了一截。他抬眸疑惑地望向云若,后知后觉才发现,那断去的小半截正系在她的肩上,想来那里受了伤,正好拿他的红尘练来绑缚止血。
“呃……”不知是哭还是笑,银烛忍了忍,正色道:“某欠了你一条命,来日必当还报。”
闻言,云若挑眉:“何必等来日,也许眼下你就可以还报于我了。”
银烛一怔,随她望去,脸色逐渐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