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柱一怔,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好,好,好!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谁让本座输了呢,且就充当一回传讯的扁毛畜生!”
他强撑着站起来,由于伤得太重,几乎再次摔倒,长长的发丝混和着血迹粘在面纱上,狼狈不堪。
走出几步,他突然回过头来,双眸在云若和银烛之间狠扫一个来回。而后勉强提一口气,踉跄而去。
妖艳的曼珠沙华没于夜色,空气当中却残留着一丝销魂蚀骨的靡香。
银烛对着断垣下那滩血迹发了会儿呆,转头低声对云若道:“我去去就来。”
“请便。”
银烛提气朝赤柱消失的方向追去。
待所有人都消失,云若终于支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屋脊的高梁上。
她流血过多,内力也损耗不少,伤处疼痛难忍。
从小到大,先是母亲,后是师父和萧陌,无一不将她护得极好,回京后这段日子,忠叔和奶娘顾氏又对她照顾得细致妥帖,实在没吃过如今这样的苦楚。
环顾四周,广宇空寂,夜幕深沉,她独身一人,显得如此渺小凄清。
手中攥着断了丝绳的红贝,一时间,眼眶发热,酸楚涌上心头。
如此坐了一会儿,感觉稍稍好些,伤口似乎也没那么疼了,云若将红贝放入怀中,准备起身离开。突然脚步一顿,有细微的铃声遥遥而来,似是哪里听过,却一时记不起来。
“若妹妹!”一道惊喜的男音乍然响在耳边,蓝衫墨发,纤秀昳丽,只是唇色发白,气喘吁吁,一副惊惶未定的模样。
云若皱眉,这可与他平日清风和煦,沉稳淡定的模样相差甚远呢。
罗澈一把攥住她的肩,云若伤处被扯得一疼,忍不住弯腰呻吟了一声。
他一惊,立刻放开她,上上下下一瞧,衣衫破损数处,上面尽是斑斑血痕,瞧上去极为骇人。云若疼得说不出话,尤其肩上伤口本就很深,先前止了血,如今又被用力扯动,鲜血再次涌出,那小半截红尘练几乎被浸透。
罗澈终于发现她肩头的异样,不止如此,身上其他各处伤痕似是被利鞭所伤,左手腕那处更是血肉模糊。
他惊得面如土色,眸中尽是深深的悔意。
这个七夕本就不甚太平,她只带了两个婢子出门,难免惹来宵小觊觎,而自己又只顾着处理宫中事物,接到属下暗报说此处有人激斗,死伤不小,方才急急赶来查看,谁成想竟然见到满地尸体,而心中挂念之人更是受伤不轻。
他扶着云若坐下,轻轻解开缚在伤口的红尘练。那一剑极狠,深及骨头,若不是当时云若侧身避开,恐怕当场被刺中心口,变成一具尸体。
想到弟弟云田也曾遭遇过如此狠厉的追杀,云若眸色黯如深海。
那段红尘练已经被血浸透,根本看不出原色,罗澈也未有关注,随意丢在一旁。
他此时完全被云若的伤势骇到,只想着如何能让她好受些。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蓝釉瓷瓶,拔开塞子,药粉不要钱似地洒在伤口上。
云若疼得一缩。
“是不是很疼?”罗澈眉眼俱是心疼,恨不得替她受罪才好。
云若略略直起身,摇摇头道:“还好。”
“这药虽然比不上你府上那些个,暂时用来止血还是不错的。”
说话间,那血果然渐渐止住了,伤口处升起一股清凉之感,疼痛也似乎减轻了不少。
云若见那个小瓷瓶圆润可爱,做工极为精致,忍不住问:“你还随身带着金创药呐,倒是仔细。”
“嗯,大理寺查案时,公人常会遇到危险,所以带着它,也算有备无患。”
“用掉那么多,下回要用没了如何是好?”一下子就去了大半瓶,云若有些心疼。
“呵呵,担心这些做甚,还多得很呐。”
罗澈翻过她的手,继续在伤口撒药。末了,掏出两方绢帕,分别系在她的肩上和腕上,口中嘱咐:“这些天伤口先不
要碰水,待结了痂再说。”
“嗯。”云若低声应到。
其他那些鞭伤什么的,主要集中在背部,需脱下外衫方能上药,实在不方便。索性伤不算太深,而且已经止血,云若决定回去再上药。
罗澈将药瓶塞入她手中,低声对她道:“我送你回去。”
“你……不问都发生了何事么?”云若犹豫了下,终还是问出来。
“发生了何事?不就是一群江湖贼匪意欲劫持官眷,妄图对抗朝廷清剿之策,后又内讧互攻,反而被官军击杀的事么?”罗澈笑道。
云若还欲再说,罗澈将散乱在她面上的青丝拢到耳后:“莫要多想,一切有我。若妹妹,这回是我疏忽了,以后不会了。”他顿了顿,轻声道:“陛下也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云若看着他,微微一笑。
罗澈心头顿时升起一股愧疚,侧过脸去,轻声道:“走吧。”
伸手过来扶她。
云若足下未动,罗澈回头,一脸疑惑:“怎地?”
“恐怕走不成,今日算是撞鬼了。”云若笑道。
话未了,一支铁箭倏地激射而来,带着呜呜的尖锐之声。
两人快速偏头闪开,铁箭紧贴两人耳际穿过,没入暗夜,过了几息,方才传来“噗”的入物之声。
劲道之大,射程之远,令人乍舌。
罗澈面色剧变,喝道:“何方宵小,竟敢在此暗箭伤人?”
“咯咯咯咯,好利落的身手,竟然躲得过本座的乌夜镝!”
磔磔的怪笑声中,一对“黑白无常”双双飘落对面屋顶。
两人皆年逾三旬,着黑袍者体型精瘦细长,短髭白面,相貌俊朗,只是眼神倨傲,笑起来尤显阴险;而着白袍者作妇人装扮,若不是面容苍白,无半丝血色,加上一头华发如雪,与一身白衣融为一体,姿容还算上乘,看过来时面无表情,一张俏脸波澜不惊。
“镇国大将军府果然藏龙卧虎,令弟今晚力挫群雄,而女君更是独自击杀我断肠门三十六位剑手,连银烛和赤柱两位护法也折在女君手中。若是将此消息传说出去,你说,旁人是信还是不信?”
云若笑道:“好说。今日能见齐断肠门四大护法,贵门对阿若真是关照有加。不知两位护法前来,是带了贵主上的令谕还是为亡者复仇?”
“黑无常”,也就是玄梁,瞟一眼身旁的雪几,一如既往地在她脸上瞧不到任何表情,他于是眼眸一眯,回道:“若是两者兼而有之,女君会作何打算?”
“那要看阁下对贵主上是否忠心了。”
玄梁傲然道:“本座对主上自然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一旁的雪几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呵呵。”云若一笑:“既如此,两位委实来得迟了些,未能将这番忠心付诸实际,实在太可惜了。这一点,赤柱大人可要务实得多,也直接得多。”
彼时赤柱与自己俱伤,罗澈还未出现,他二人若是趁机对自己下手,可不是手到擒来?只是那样的话,大部分功劳还是会被赤柱分去,他二人如何心甘。
玄梁被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道:“此时来得也不算晚。”
“是不算晚,但是阁下的如意算盘能否打响,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罗澈突然插话。
玄梁望去,外表纤秀的年轻郎君正以保护的姿态站在少女身旁,右手臂微微紧绷,眉眼俱是警惕,他相信,只要自己稍有动作,对方绝对会在第一时间对自己发起攻击。他更相信,就算和雪几联手,在天都三公子之一的扶风公子那里,恐怕也讨不了好。
更何况,眼前这位手段犀利如罗刹的少女更不可等闲视之,地上那三十六具尸首便是证明。
然而,也并非一丝胜算都没有,有时候,事情发展总在意料之外,不是么?
他暗自咬牙,眼神再次投向与他并肩而立的雪几,虽然她面上仍无半丝表情,但是一向冷然的眸中闪动着一簇莫名的火花,以自己对她的了解,这是亟待动手的前兆。
“阿若不过区区女子,是死是活无关大局,可是既然蒙贵主上青眼相看,便是尘泥也免不了以瑞芳自赏,是以贵主上拳拳盛意,阿若只能勉为推却。”
“咯咯……,女君太不将我断肠门放眼里了,主上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从来就没有达不到的目的,更没有请不到的人。女君如此不识抬举,毋怪本座不怜香惜玉了!”
话毕,黑白二人同时行动,一左一右迅速欺近,方至跟前又突然失去踪影,而后又出现在其它位置,形如魅影飘忽,让人捉摸不定。同时那二人不时乘隙出掌,招数凌厉刁钻,防不胜防。
如此一来,云若二人徒寻对方踪迹,反倒难以出掌对抗,几番扑空下来,云若便感到内力白白消耗,先前受伤之处疼痛加剧,身形不免阻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