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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魅从暗中生

夜幕深重,雨急如鼓。

申初丢下马,甩开身上蓑衣,只带了顶斗笠,便一头钻入林中。

雨水打在身上,瞬间将衣衫湿透。耳旁怪啸此起彼伏,与远处打着招呼,无数双眼睛都在打量这个胆大的闯入者。

申初大步向前,遇到一些不长眼的枝桠挡路,拔出刀便砍。

刀的确是好刀,寒光闪过,吹毛断发,休说这些挪不了地儿的树怪山精,就算是隐在暗处试图给他点颜色瞧瞧的偷袭者,几番下来,也要好生掂量自个儿的斤两,避其锋芒而走。

半个时辰之后,他来到林中一处空地。土层浅薄,岩石斑驳裸露。他踏过泥浆水,登上中央一块大石,负手而立。

倏然间,山林深处响起磔磔笑声,群树瑟瑟而抖,凄风撗斜雨乱飞,一飘忽之影蓦地出现,黑衣黑面双目森白,细细一瞧,竟无眼皮包裹,扁平的鼻头之下,厚唇外翻,好似挂了两根滴油肥肠,当真容颜似鬼,丑陋至极。

“嘎嘎,将军久候不至,让我家主上一番好等。”

“尔是何人?”

“蒙将军垂询,在下离狷,忝居我派接引一职,为迎将军,已在此恭候多日……”

“唔,你那个谁,休要喋喋,带路便是。”申初冷声打断。

离狷正待说道连日等候如何辛苦,好让对方领情,却未料申初张口就对他这位接引使呼喝指派,分明将他当成低贱的仆役。

胸口顿时憋了股气,离狷鬼眼乱翻,想到主上对此人的重视,只能生生忍住,道:“……请将军随我来。”

高穹巨柱,石台铜鼎,青烛煌煌,巨大的地宫便设在树林尽头的崖底石壁之内。想必为求隐蔽稳妥,选址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

四壁和天花板都绘有色彩明丽的图案,风格与大夏迥异,仿佛是一些夷族才会有的繁复纹饰,其上镶金嵌银,珠玉争光错彩。地宫正当中是一眼温泉,颜色翠绿碧清,仿佛磨砺光滑的翡翠玉石。其上雾气缭绕,烛火辉映之下蒸烟腾霞,迷离莫测,恍如仙境。再往前,玉阶迭次,帷幕重重,若有神机隐其后,一眼不可洞穿。殿内有异香四溢,似百果流汁,似万花吐芳,论气派论规模,此间尚不及大夏皇宫内大多殿宇,然其细致精湛,别出心裁之处,颇令人沉醉。

申初不是沉溺富贵之人,对享受一道从来嗤之以鼻,他胸有志向,正因为此,所看到的往往不会流于表象。

以他所目见,建造这样一座地宫,所耗之巨,远非一州一县所能承受,而这仅仅是断肠门诸多资产的其中一处。世间爱恨情仇、贪恶嗔痴,如此繁杂交错,让此等以培养杀手为目的的江湖门派接活接到手软,金块珠砾,如泥如沙,当真富可敌国!

,地宫内许多物件摆设均不属民间所能有,便是公侯之家,也要好生掂量逾制的后果。三国天下,恣意狂妄,完全超脱朝廷辖制的,恐怕只此一家。

“既邀某到此,又何必藏头露尾,阁下莫不是不诚心,戏耍于我?”

嗡——金吟顿起,平地生风,玉阶上硕大的的青铜鼎越过水雾袅娜的温池,以雷霆之势撞向昂首驻足的青年郎君。

郎君一声大喝,双掌平出,内力喷涌而出,在空中与对方相撞,沉重的青铜鼎被两股内力左右,如同玩物一般在池水上方左颠右晃,最后在内力互博之下,凌空旋转,震荡不已。

接引使离狷生怕央及自身,早已躲匿。

身着靛色广袖宽袍的纹面人现身玉阶之上,他冷笑一声,再次推掌。

双方内力加持,青铜鼎渐渐旋向申初,周边的空气被绞成千万片利刃,所过之处,削金碎玉,势不可挡。

申初大喝一声,提足内力,以海啸迫岸之势撞向前方。

青铜鼎猛地一顿,似再不堪耐受两力逼迫,咔咔几声,裂纹如藤蔓般四散蔓延,瞬间张满大鼎表面,到最后,砰——,无数碎屑爆飞开来,粉砾漫烟,星火四溅。

申初身形暴起,径直掠向玉阶,须臾间,便与纹面人过了百来招。

一时胶着,纹面人渐感吃力,心知再打下去恐讨不到好,便主动收了手,两条人影瞬间分开。纹面人强按下胸口翻涌的气血,干干笑道:“江山代有人才出,将军果真英雄!”

申初似笑非笑:“老马出枥,门主莫非心有余力不足?”

如此羞辱,对方面容一阵扭曲,配着满面刺青,可怖至极。怎奈眼下门派形势严苛,思及所图之事,只能权当未闻,口中凉道:“将军请。”便抬脚朝里走去。

未走两步,肩头被人一扳,便见这申初竟越过自己率先走向里间,还丢下一句:“申某不喜跟人后头。”

纹面人气得发抖,又不好发作,阴着脸入内。

申初于主位上正襟而坐,神色倨傲,仿佛他才是这地宫主人一般,瞧得纹面人又蹿起一腔怒火,暗骂一声“竖子狂妄”。不过他半生算计,工于城府,眼见对方武功高强,兵权在握,最重要的,他还是那个厉害妇人的侄孙,今后少不得要仰仗于他,这点子面上屈辱,终是生生压抑下去。

“先时还以为贵人施恩,让我这小小门派获些实惠,没想到竟是本座愚钝了,白白被人当了刀子使,方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七夕那日门下四脉覆灭大半一事让纹面人怒火中烧,一段时间过去仍是不能自抑。

申初仿佛没有听见他的抱怨,挥开侍从,顾自揽过酒壶,往铜觞中注满酒,仰头狂饮。

饮罢,将铜觞往几上重重一顿,嗤笑:“无逼无迫,足下何以忿忿?”

没人逼你去当出头雁!

说得纹面人一噎。想来当真如是,那位贵人只是说了八个字:“兵甲蒙锈,后会难期”,他听了便按捺不住。

这一日他等得太久了,如果能够暗中在夏宫内制造事端,将夏国朝廷搅乱,如果能够斩断云氏血脉,从背后挖空夏国的砥柱,如果能够令那位贵人满意,进而获得临南六州作为后盾,那么他是否能够重见天日,甚至挟势强归,将二十多年前那些轻视他、羞辱他、驱逐他,令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们统统踩到脚底?!

他筹谋良久,自以为万无一失,谁知那山匪出生的妇人根本不堪大用,非但没有从那个姓黄的书吏手中拿到册子,还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这还不够,她活着之时因为未将自己的山匪习性掩藏好,死后便被罗家那个小子查到了端倪,从而暴露了与断肠门的关系。

更可恨的是,他想着这件事出了纰漏,那么只能加紧从另一件事挽回些许损失,所以事先在皇宫通往云府的道路上设伏,谁知那云府女君深藏不露,身边竟然有绝世高手保护,一番厮杀下来,竟将他手底下的四大护法杀的杀,伤的伤,三十六子全部被灭,连大护法银烛也被策反,判出断肠门。苦心经营的门派遭遇重创,想要重掇旧日实力不知等到何时了。

想到此,他不禁打量起眼前的青年郎君,暗自对此人的价值推敲一番,自觉只有放低姿态,方能令对方相信自己的诚意,也好早日重振旗鼓。

于是纹面人推开跟前铜觞,沉声道:“贵人心思高远,我等微贱之人不敢揣度一二,只望将军眷顾一二。”

既然贵人与眼前这位是血亲,又派他前来联络自己,想必对方说的话是能够代表那位的意思的。

申显斜斜瞟了他一眼,喉间发出一声笑。

纹面人忍气吞声,两人商谈甚久,几番讨价还价,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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