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崩之后,幸存的十来个人惊慌未定,满是泥土的脸上雨水和泪水同时滚落。
阿海把小山从土堆里挖了出来,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双手,踩着深及膝盖的泥浆寻找下山的路。好不容易找了一处坡度较缓的地方,他也来不及考虑危险不危险,就顺着刚刚流下的泥石一路滑下山坡。
不停的有石块随着他的动作砸在身上,脸上,后背的衣服也被磨破了,露出的脊背被粗糙的石头划出一道道口子,口鼻中也灌满了泥浆。
阿海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到了坡底,他只知道,等他到了的时候,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漏斗状的山谷被留下来的泥土和石块填的满满当当,长在山谷上的大树也完全被掩埋,连树梢都看不见了。举目望去,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泥潭。阿海站在潭边,犹如蚂蚁面对大海一般无力。
但是他不愿意去思考这些,二话不说就在泥浆里挖了起来,一点一点地翻找母亲的痕迹。
不久,从惊慌中恢复过来的其他人也加入了搜寻的队伍,他们的亲人,伙伴也都在一瞬之间失去了踪迹。大家都沉默着,从天亮一直寻找到天黑。到了什么也看不见了的时候,有人寻来了火把,大家拿着火把继续用手在泥浆里摸着。
突然从黑暗中传出一声尖叫,大家急忙都凑过去看,在晃动的火光下,所有人都看见了一只高高向上伸出的右手,似乎想挣脱污泥的束缚。有人尝试去拉这只手,在肌肤触碰的一瞬间心就凉了。这只手冰凉而又僵硬,早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迹象。
但是大家都没有放弃,一起努力把这个人挖了出来,是所有人都陌生的一张面孔,大约五六十岁的一位老者,花白的头发和胡须凌乱地贴在脸上,双眼紧闭,嘴巴却是大大张开的,似乎想要拼命呼吸,却灌了满嘴的泥沙。在昏黄的火把照耀下,这张脸显得十分狰狞和恐怖。
没有人说话,很久之后才传出一声忍不住的啜泣。大家默默地把老者搬到一边,继续搜寻其他人。整整一夜,火把的光亮犹如萤火虫一般在漆黑的山谷晃动,一直到天边亮出一道阳光,大家一共寻到了五具尸体,而其中只有两具是他们认识的人。
阿海依旧没有寻到他的母亲,他一夜不眠不休,双眼熬得通红,皮肤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连喘着粗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全凭着脑海中母亲的声音支撑着,一下又一下,在泥里翻着,寻找着。
经过一夜的搜寻,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点,也认识到了在这茫茫的山谷里寻找到所有人是根本不可能的。随着日头逐渐升起,开始有人悄悄地离开。他们知道,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被冲下山道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而他们没有水,也没有食物,在这么下去,迟早也得死在这里,更别说还有可能再来一次山崩,他们不会有第二次好运能够幸存下来。
很快,一个接着一个,幸存者们都走掉了。一个大婶在离开的时候拍了拍阿海,想让他也跟着一起走,但是阿海木然地看着前面的地面,完全没有理会。大婶叹了口气,裹紧了自己的头巾离开了。
空旷的山谷安静下来,应该没有别人了吧?阿海心里想着,他没有回头去看。有没有别人又有什么关系,他已经失去了父亲,现在又要失去母亲,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值得他依恋的人了,干脆在这里跟母亲死在一起也挺好的。不知不觉,这样的念头占满了他的脑海,只要死掉了,就可以找到母亲。
正午的太阳毒辣起来,阿海已经许久没有喝过一口水,他只觉得每一次呼吸喉咙都像撕裂一般疼。他微微直起身,眯着眼睛看向上方明晃晃的太阳,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眼前一黑就趴在了身前的泥浆里。
时间终于到了,这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一片黑暗之中,一股凉意顺着开裂的嘴巴流进干涸的喉咙,烧灼一般的痛苦瞬间便被清爽的感觉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