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密林灯火辉煌,一支队伍正艰难地前行,也须是太疲惫缘故,整支队伍中‘不闻人语声,惟闻马叹息’,沉寂静默的气氛给人浓重压抑感,周围草木仿佛了解这支队伍痛苦经历似的,也显得萧杀很多。
火把通红,蜿蜒曲折光芒点点洒洒,照耀着队伍前行道路,而行进的方向似乎漫无目,像只无头苍蝇在密林中来回乱窜。
队伍中间,几个甲胄在身的武将围着一个文官模样打扮的人,借助通红的火光,在一张摊开了的地图上指指点点。文官模样人显得很憔悴,一双浑浊老眼黯淡无光,漠然直视着眼前地图,任凭武将们争辩讨论,对凑上前汇报争论而出的结果也视若无睹。
良久,文官抬望眼,怔怔遥看着远处的夜空,显得无可奈何。
这位文官正是应天巡抚曹邦辅,明嘉靖十一年进士,先后任元城、南和知县、云南道御史、陕西巡按、都察院左都御史、兵部恃郎、南京户部尚书等职。
任职以来,曹邦辅体恤民间疾苦,敢于抨击权贵,秉公执法,是大明王朝不可多得能员干吏。
数日前,曹邦辅闻报‘一伙倭寇作乱,进犯南京等地后,又长驱千里,转战多个地区杀到浙江’消息后勃然大怒,遂亲率南京卫所官军围剿,在浙江地域与倭寇数次接阵,督率将士奋勇杀敌,连续大败倭寇。奈何倭寇战阵娴熟,力不能敌时,自密林深处远遁而去。曹邦辅杀贼心切,不得已情况下,率领将士深入山林全力围剿,此时正好行到该处,漫漫密林毫无踪迹,这才无头苍蝇般四处寻找倭寇踪迹。
曹邦辅很痛心,身为文官,整日案牍劳形,皓首白雪多年却还是躲不过官场勾心斗角;曹邦辅也很愤怒,如今领兵作战,原以为可以少了很多官场奸诈,可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抗倭大业同样掺杂着官场利益,令人防不胜防。
他愤怒的是奉旨祭海的工部侍郎赵文华,以赵文华为首的奸邪小人既不懂军事指挥,又不熟悉对倭战阵,还时时插手抗倭大业,处处诬陷忠臣贪功冒功。前浙直总督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兵部武选司员外郎杨继盛、苏松副总兵汤克宽等一干忠臣名将就是被这无耻小人先后陷害,目前正身陷囹圄,生死未卜。
就拿此次倭寇入侵来说,赵文华更是大做文章,处处设置掣肘,希冀将功劳挪到自己头上,以成全抗倭名声。
曹邦辅很无奈,他很想将赵文华一刀砍了,自担任应天巡抚后就一直有这个念头,一年来脑海中更是无数次冒出这样念头,可叹赵文华有个好干爹----严嵩,家中风水太盛,奸贼父子二人狼狈为奸,左右东南沿海抗倭大业,有心杀贼而无力回天。
如今,面对这伙横行无忌的倭寇,赵文华更是三令五申,勒令曹邦辅不可轻举妄动,甚至提出了要与曹邦辅联合绞杀的建议,眼看剿倭即将成功,可谁又能料到这个赵文华最后又会冒出什么幺蛾子。
难道发现倭寇的踪迹后,还要千里迢迢知会一下赵文华?然后在‘联合围剿’空头支票下错失良机中,眼睁睁看着倭寇从容而退,重新遁入山林?
不管了,人生在世,生死有命,敢作敢为方是大丈夫,赵文华什么德行,自有上天惩罚。
曹邦辅仰望星空,凄然无语,回过头时却眼含凌厉,朝身旁一名书生打扮的青年瞪视一眼,恨恨道:“徐文长,此时倭寇踪迹难觅,到底怎么办?你可有良策?”
这个青年正是大明才子徐渭,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等,自称“南腔北调人”,绍兴府山阴人,明代著名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徐渭多才多艺,在诗文、戏剧、书画等各方面都独树一帜,与解缙、杨慎并称“明代三才子”。
徐渭很随意,也不拘礼,浪荡一笑道:“倭寇力竭,断不敢与我官军力抗,加之遁入山林不久,定是藏身附近左右,只是林深叶茂难寻踪迹罢了,我等只在此静候,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徐渭兵法谋虑虽强,面对穷寇,此时也颇显无奈。
“亏你想得出守株待兔之法?这要等到猴年马月?”曹邦辅愤愤不平,咬牙切齿的样子在火把下显得很狰狞:“你不是号称谋虑无双吗?”
徐渭完全无视曹邦辅的语言攻击,继续放荡:“曹大人您且稍安勿躁,这伙倭寇被我官军四处追击,早就精疲力尽无处可逃,我观他们定是在此处有据点,不妨放出斥候侦缉一番,或可还有音信。”
曹邦辅冷哼一声:“文长,你也参加过柯亭、皋埠、龛山等地剿倭战役,往往奇计百出,为何此次就无计可施了,这不像你的风格啊!”
放荡不羁的徐渭终于哑口无言,‘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愁苦无奈深深镌刻在白净面皮上。
远处脚步匆匆,透着急切又激动,曹邦辅心中一动,与徐渭同时回过头。
“报,前方有一男一女求见,说是刚从倭寇营地逃出,那....女的自称是南京徐国公的孙女,卑职不敢擅自决断,已将二人带至...........”
“什么?婉儿?”未及属下说完,曹邦辅已呈现出摇摇欲坠酒汉模样,郡主殿下被倭寇挟持,这可是天大的事,幸好郡主贵人福厚没出差错,要不..........不敢想了。
“快请,快请.......”
说是‘快请’,曹邦辅不等请来,已急不可耐向前奔去,甭管是不是郡主殿下,先把礼节做到了。
徐婉很温和,对曹邦辅的一路颠跑很过意不去,未等他跑过来,忙迎了上去,脸上虽笑颜如花,却难掩闪现几丝愁苦,嘴角一动,两行清泪落下。
“曹叔叔,侄女婉儿拜见。”
曹邦辅一愣,两行浊泪顺颊而下,轻轻扶起徐婉,早已泣不成声,连连哽咽发问:“婉儿,你怎么不在国公府?你怎么被倭寇劫持了?怎么从倭寇营地逃出来了?..........”
徐婉悲从中来,哽咽着断断续续将事情进过叙述一番,其中连连指向张明远,告知全是得他营救才逃出来。
曹邦辅越听越悲,一股凉气猛地窜上后背,太可怕了,劫后余生能保平安,天幸郡主,不过还是让他心有余悸,这可是国公之女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国公不会迁怒与他,就是自己良心也过意不去啊!徐婉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岂能让她有任何闪失?
回过头,曹邦辅看见张明远彬彬有礼看向自己,赞许地向他连连点头致谢。
定了定心神,曹邦辅轻轻抚着徐婉的头发,安慰道:“婉儿,莫哭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不知倭寇现在何处?请郡主殿下明示。”徐渭很讨厌这种别后重逢式的哭泣,生性洒脱不羁的他讲究的是一笑泯悲愁。
曹邦辅停住抽噎,静静凝视着徐婉,很明显他对这个话题也很感兴趣。
徐婉停住哭泣,看向张明远,说实话,让她说事情经过可以,可是说到倭寇在哪里?这就不是她的专长。
张明远拳也不抱,粗喘中透着豪放不羁,晒然一笑:“卑职乃观海卫龙山千户所副千户张明远,愿头前带路,剿灭倭寇。”
“你就是张明远?”一旁惊呼声接二连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