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十二名金甲卫士缓缓跟了上去,吴济和王坤跟在皇帝身边,他们悄无声息的行进,平日里威严却不失生机的皇城,一路走来只剩下了荒凉,忽然,马蹄声渐近,金甲卫士们不约而同的握紧了武器,各自警戒,可叶卿没有停,他仍自顾自的走着,纵使马蹄声与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陛下!陛下!”关裕在太清宫门外纵马狂奔,换做平日,这已经是死罪了。他像个与母亲失散的孩子,在皇城里不停打转,不停呼喊,却无一人回应。他走遍皇城每一个角落,每一次呼喊他都用尽全力,直到喉咙沙哑,再发不出声音。旁边就是白苏殿,先帝的御书房,矮墙上有几道细细的裂痕,墙漆早已褪色,自先帝驾崩,这里就再无人迹。这也是皇城里他唯一没找过的地方,马的速度慢了下来,关裕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嗓子沙哑,发不出声音,他正欲翻身下马,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陛下……应该不会来这里吧”他这样想着,心中的无力感忽然开始无限放大,于是他重新坐好,调转马头,悻悻的离开了。
长安大街上,关裕长久的沉默,他原本挺直的脊背不知何时佝偻了下去,这里原本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如今却极尽荒凉,凡是在帝都有些关系手段的人都早已离开,没有勇气出逃的百姓们缩在狭窄封闭的房间里与家人抱作一团,城内最奢华的酒楼也歇了业,它的主人此刻不知道在哪条泥泞崎岖的山路上叹气。只有在城中某个不起眼的小酒馆里,还停留着一群看淡了生死,或者说不知要去往何方的人。
关裕抬起头,马已经到了北门下,士兵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他们大多耷拉着脑袋,再没有往日的神采,他们作为帝都守卫者的骄傲,好像忽然就褪尽了。关裕下了马,径直登上城楼,士兵们自然而然的为他让出一条路,城楼上,杨易正看着他,“将军,你回来了。”
城门外,拓拔炎的军队势如海潮。
关裕沉默着看了一会,说,“待会,你们也打开城门,投降吧。”然后他忽然朝南而跪,深深的俯下身子,额头贴地,像是在郑重的告别,很久之后,他终于站了起来,声音嘶哑,“臣等欲死战,陛下何故弃臣等而去?”
说完,他纵身跃下了城楼。
......
“王坤,朕将着帛书交给你,如何处置便全凭你自己,”叶卿把用自己鲜血写成的帛书递给王坤,转头看着周围众人,沉默了一会,说:“至于你们,想活命,就丢掉你们身上的金甲,赶紧出城逃命去吧;若你们要跟随王坤,就在帛书上留下你们的名字,将来如果你们还活着,就能加官进爵享荣华富贵,即使你们死了,你们的子孙也会得到应有的赏赐。”
死寂,十二名金甲卫士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心跳,他们原本是皇城里一个无关紧要的守卫,但在此刻,他们忽然成了皇帝最信任的人。那个高高在上的,傲视天下的皇帝,忽然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与他们像常人一样对话。
文桉忽然走上前,从王坤手里拿过帛书,他面无表情的咬破自己的食指,缓缓跪下去,在帛书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把帛书高高举过头顶,像是,在接受无上的封赏,又像是在立下不可违抗的军令状。
“臣,定当尽此生之力,为陛下肝脑涂地,完陛下之愿。”他一字一顿的说。
他身后,金甲卫士们一个接一个上前,他们咬破自己的手指,不皱一下眉,在帛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他们跪在皇帝面前,声如洪钟,“臣,定当尽此生之力,为陛下肝脑涂地,完陛下之愿。”
“好,”叶卿忽然疲惫的笑了笑,他摆摆手,“现在,你们走吧。”
王坤把帛书小心翼翼的收好,问,“陛下......您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叶卿摇了摇头,他举起点燃的蜡烛,看着周围的奇珍异宝,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他满脸疲倦,说:“我太累了。”
王坤愣了愣,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后,他忽然跪拜下去,很久很久之后,他终于站起来,擦掉眼角的泪,轻声说,“陛下,要是,您早点醒过来,又怎至今日呢?”
叶卿笑了笑,再次摆了摆手,目送着他们离开,然后他站起来,用手中的蜡烛点燃天明宫的每一个角落。最后,他扔掉蜡烛,站在自己燃起的火海中,说,“我把这天下都拱手送给了你,为何,你最终还是要离开我呢?”
天福十一年七月二十五日,帝都陷落。
北门守卫将军关裕身死殉国,权臣温厉带着天启臣最精锐的部队护送着空无一人的龙辗逃亡幽州,而真正的皇帝,孤独的死在了他自己燃起的火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