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帝摸着身上应激出的鸡皮疙瘩,等着李牧讲解。
“秦国在雁门,九原布置的兵力,本就不足以抵挡匈奴的进攻,被破有甚稀奇。”
李牧冷眼看着始皇帝。
“秦国的兵马都用在了攻打六国上面,能守住自己边郡就已是不错,凭什么还能守住我赵国边郡?”
雁门郡,原是赵国边郡,李牧曾在此御匈奴十数年之久。
“赵武安君此言有失偏颇。”
三人来到议政殿门口,当先最先进去,一看上去较为年长之人沉声说道。
其身穿甲胃,面相沉稳,注视着李牧的目光中有敬仰,有怒火。
敬仰的是李牧的功绩,威名,怒火是李牧贬低秦军战力。
其名任嚣。
比王翦,蒙武这些人小了近十年,比蒙恬,李信,王贲这些人大了近十年。
是一个夹在大秦老一代和新生代之间的将军。
“笑话!灭你赵国也不是这几年的事。我秦国守了快十年雁门,九原,岂是你李牧说守不住就守不住的?”
面有桀骜之色,身穿甲胃的将领被宦官引入议政殿。
还没有进殿门,就听到其内有贬低秦军言语。
待踏步进了议政殿,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李牧,立刻反唇相讥。
其名屠睢,乃是与王贲,蒙恬,李信一代的秦军青年将领。
“不错,我大秦锐士战无不胜,六国都灭了,守不住一个小小匈奴?李牧,你以为这里还是你的赵国乎!”
又一人随屠睢言语。
其与屠睢在来议政殿的路上相遇,与屠睢是前后脚进议政殿。
其身材瘦小,身高不足七尺,也披着甲胃,做武将打扮,看着李牧满是敌意。
其名赵佗,也是秦国一名青年将领。
屠睢,赵佗二人,此时声明不显,被王贲,李信,蒙恬三个压的冒不了头。
但在原历史上,这三人也是鼎鼎大名。
始皇帝灭六国后,北战南征。
北击匈奴是蒙恬,而南征百越的,就是一代目任嚣,二代目屠睢,三代目赵佗。
始皇帝为扩大版图,首先派遣老成持重的一代目任嚣进攻百越。
任嚣首战进攻岭南,没攻下来。
始皇帝不甘心,于是拜二代目屠睢为国尉,命其领着三代目赵佗再攻百越。
屠睢率五十万大军,南征南越、西瓯,分五路讨伐。
因为百越之地运粮困难,和越族相持不下。
后史禄开凿灵渠,解决运粮问题,屠睢大破南越,成为我国历史最早破越的名将。
但因为屠睢个人杀心极重,对百越反抗之人尽数斩尽杀绝,不留俘虏,滥杀无辜,导致百越民众激烈反抗。
一次在山林行军时,中了两支毒箭,二代目屠睢当场从马背跌落,坠地殒命。
始皇帝第三次攻打百越,或许是考虑到任嚣对百越熟悉的缘故,再起一代目任嚣,命其带着三代目赵佗进攻百越。
终于平定岭南,将整个岭南划入了秦国版图。
岭南一地,以如今地域来说,相当于现在的广东、广西、海南全境,以及越南红河三角洲一带。
秦末。
一代目任嚣临终之时,告诉三代目赵佗。
秦国太残暴了,无道,天下都想反秦,你别出去螳臂当车了。咱们这岭南易守难攻,你就自立为王得了。
赵佗遂建立东西万余里的南越国,为南越王,活到了汉朝,一直统治南越八十一年。
汉高祖刘邦白马之盟——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
一直到汉高祖刘邦死,南越王赵佗还活的好好的。
李牧没有理会三人言语,对三人视而不见。
既然被嬴政告知了他李牧的名字,还敢这么大放厥词,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之士罢了。
见李牧态度傲慢。
性情最是暴虐的屠睢大怒,就要对李牧破口大骂。
赵武安君有个屁用,又不是秦武安君!与我屠睢交手试试看?不过是吹出来的名声罢了!
一道人影忽然窜至其面前。
脸上写满着不耐烦,杀意让屠睢这种杀心极重之人都感觉过重的嬴成蟜。
一只手掐着屠睢脖子,掌中内力窜入屠睢体内打乱屠睢积聚的内力,让屠睢难以反抗。
嬴成蟜单臂掐着屠睢脖颈,将屠睢举起。
手掌如同铁钳一般,剧烈的窒息感,让屠睢面部充血,眼球略有外凸。
“你也配与李牧论战?”
嬴成蟜冷言冷语。
他现在不想听任何废话,只想赶紧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在他印象里一直到汉朝时期,才会骤然兴起的匈奴,这个时间点突然能耐了。
搞不清楚这件事,嬴成蟜心中不安。
他害怕匈奴中冒出个刘秀,他害怕自己是又一个王莽。
砰~
甩手将屠睢摔在地上,嬴成蟜一身杀气地走回舆图前。
屠睢在地上,弯着腰跟个虾米一样剧烈咳嗽。
虽然他此刻恨不得起身杀了嬴成蟜,但他要咳嗽完再杀。
生理反应,难以自制。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快到任嚣,赵佗都来不及做出反应。
及至屠睢摔在地上的一声巨响,才让两人惊醒回神。
老成持重的任嚣,年轻气盛的赵佗纷纷色变,他们与屠睢之间,有着并肩作战的战友之情,且私下交往甚密。
任嚣立刻去搀扶屠睢。
赵佗则是身体蓄力,面露怒色,要上前与嬴成蟜一战,为屠睢讨还公道。
就算知道不是嬴成蟜对手,赵佗也没有惧意,这便是秦国将领风气。
死可以,惧不可。
“不得妄动!”
始皇帝看了一眼将要出手的赵佗,一声令下。
赵佗面有悲愤之色,浑身力气却是泻去。
任嚣轻扣屠睢后背,将本要说的话吃了回去。
屠睢,继续咳嗽。
“为何我秦国守了十年边郡无碍,今夕突然一朝失守。匈奴要是有如此强的战力,为什么不在我秦国攻打六国之时发兵。”
按照常理,匈奴应该在秦国攻打六国之时发兵夺取雁门,九原等地才对,而不是等到秦国一统天下再出兵。
秦国一统天下前,匈奴出兵攻打,秦国会因为攻打六国而无暇顾及。
现在天下一统,这时候出兵攻秦,不是等着与秦国全面开战?
嬴成蟜凝视着舆图,开口问询。
虽然他没有指名道姓,但谁都知道,他问的是李牧。
君上在害怕什么?
李牧从来没有看过嬴成蟜这么烦躁,在李牧记忆中,嬴成蟜一直都是无所谓的样子。
嬴成蟜的态度,让本来对这件事不怎么在意的李牧也慎重起来,当下将心中所想和盘托出。
“匈奴在这十年间未攻雁门,是惧牧之名也。十年前,牧一举歼灭匈奴十余万人,要匈奴不敢进犯也。”
“及至我奉王召率军归邯郸,边郡所留兵力其实并不足以抵挡匈奴全力进攻。但匈奴不知牧已走,固不敢犯。”
“赵国既灭,秦夺九原,雁门。若牧所料不错,秦王派往这两郡的兵马,应是参照我赵国边军数量,只少不多。”
始皇帝点头。
“武安君所料不错,朕委派雁门,九原之边军,少原赵军兵马三成。”
“在第一次伐楚失败后,朕又抽调边军兵马编入王翦麾下。雁门,九原两地边军所留兵马,降至原赵军兵马五成。”
秦以一国之力,东出攻打六国。
想要取胜,就必须举国尽出,在边郡实在是没有办法留那么多兵。
“我所留兵马都不能抵挡匈奴入侵,秦军纵是强悍。只以半数,如何能抵挡得住。”
嬴成蟜神色缓和许多,这个理由他能理解,也能接受,这并没有超出常理。
“那为何匈奴现在进攻了?”
李牧没有马上回答,凝神看着嬴成蟜。
君上心智失守了?
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等问题?
君上到底在害怕什么?
“或许是打听到了牧已不在。”
李牧扭头看了一眼任嚣,屠睢,赵佗三人,嘴角噙上一丝冷笑。
“也或许,是匈奴新生的这一代,以为牧的战绩都是吹出来的。十年过去,匈奴新一代人,已经忘记了牧是如何斩杀他们的父辈,忘记了那场焚烧他们阿父尸体一昼夜而不熄灭的大火。”
想起来了。
历史上的秦朝之初,河南地本就不属于秦国,而是属于匈奴。
嬴成蟜长出一口气,紊乱的心绪平复下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了舆图上,位于大秦西北角的河南地。
秦朝的河南地,不是现在的河南,而是在内蒙古。
在内蒙古中部,有一个平均海拔在1400米到2300米的阴山山脉。
这里的海拔不算太高,但是阴山南坡陡降,直接砸在河套平原上,落差达千米。
这种特殊的地形,使得阴山南北气候差异比较大。
阴山以北干旱少雨、气温低。
阴山以南则气温稍高、雨水要多一些。
加上这里黄河比较平缓,河水易于灌既,阴山以南的河套平原宜农宜牧,有“黄河九曲,唯富一套”说法。
既适合放牧,也适合种植。
成为中原农耕文明,蒙古高原游牧势力角逐的前沿,都欲得之。
匈奴夺取了富饶的河南地,就等于在大秦西北角钉下了一颗钉子。
如果再让匈奴将阴山山脉都夺了去,那么秦国西北门户将在匈奴面前敞开。
就像是一个绝色美人敞开胸怀,暴露在一个色中饿鬼面前。
没有九原,雁门边郡掣肘。
匈奴以游击,劫掠战术,以战养战,将对大秦西北角造成巨大打击。
匈奴会以河南地为据点,大举出动,散成无数股小势骑兵。
广撒网,多捞鱼,劫掠大秦西北村庄,人口,牲畜。
这还是在有上郡这个大秦西北重大边郡,立在这里的缘故。
如果匈奴再进攻,上郡也失守,那损失将扩大到十倍不止。
嬴成蟜本想着以西北七郡为试点,让始皇帝明白变法的好处。
但他的代言人嬴扶苏还没有到西北,西北七郡先丢了俩。
始皇帝说西北七郡归入战时管理,都听嬴扶苏命令,一语成谶。
现在的嬴成蟜,即便知道并不是天降一个大魔法师,心情依旧糟糕透了。
咸阳这边,赵姬被始皇帝拔掉了爪牙,不再是他推脱不参政的挡箭牌。
文被安相邦,武被拜国尉,这两个外人求之不得的职位。
于嬴成蟜而言,却是重到不能再重的负担。
他要越女今夜回去向赵姬传话,希望赵姬能在他恐吓之下,对始皇帝施加压力,让他继续清闲下来。
嬴成蟜还在等着明日越女带来好消息,今夜打算嘱咐一下韩非,李牧,要这两人把西北七郡好好打造一下。
这样始皇帝看到盛世景象,不需要他再催促,就能自主变法。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嬴成蟜可不想这一辈子都生活在一个军事化管理,除了玩鸟,毫无乐趣的秦国。
当然,嬴成蟜只想着撺掇始皇帝变法,让他自己去做,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嬴成蟜对上班毫无兴趣,他之负责提供思路,想法,不负责具体实施。
他对于身后之名毫无兴趣,只想活着的时候快活自在就好。
在长安君府,治理七郡话题刚起个头,第一步就被李牧给按住了。
嬴成蟜一直以为李牧打匈奴属于举手之劳,哪想到那么麻烦。
困难还没解决,八百里快马加急到了。
韩地那边,吕不韦也没有好消息往回传,似乎进展也没有那么顺利。
这一桩桩,一件件事都叠加在一起,让嬴成蟜刚才压下去的掀桌子冲动,又起来了。
现实不是打游戏,大多时候,都不会是打了一关boss,爆装备升经验刷刷小怪,级别够了再打下一关boss。
通常都是在毫无准备的时候,十个关卡boss已经到了眼前,喷吐着火焰,释放着雷电就冲上来了。
老子最近怎么就这么不顺呢!
嬴成蟜怒从心头起,一拳砸在河南地。
“陛下,灭了匈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