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葛贤挑着货郎担入谷时,正好听到这厮吟道:“人生惟有村田乐,未觉封侯胜种瓜。”
葛货郎虽晓得这厮底细,但他仍不愿正面厮杀。
于是乎,他在顺口喊出“专医牛马”这句后,将小儿二字吞回,无缝接续赞道:“好诗好诗!”
庵中丑汉立被惊醒,猛地丢下蒲扇,抓起身侧一柄粗尖精铁叉,猛地冲将出来。
那瞬息,丑汉本就高大的身量突兀又膨胀了许多,颇似夜叉山魈一般的怪物。
看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只怕是将葛贤当做是闯入他瓜田的“猹妖”一类的精怪,迫不及待要给他一钢叉了。
葛贤见此,故作慌张惊恐之色,连连解释道:
“大哥为何这般凶,小弟我乃是从钱塘县出来的货郎,途径此地,听闻此间有一位擅种瓜的雅士,正好口渴,便想着拿些碗碟小食之类的玩意儿,与大哥换颗瓜吃。”
“纵使这买卖做不成,大哥也不必要我性命吧。”
少年货郎一边惶恐说着,一边还将那琳琅满目的货郎担往前推,可谓是毫无破绽。
葛贤之演技,堂堂县尹夫人,耶律家大小姐都说好。
要瞒过这位唤作“余厉”的野民丑汉,自也是轻而易举。
这厮,反倒是盯上了葛贤。
见他细皮嫩肉,又确实是人类。
这荒郊野岭难得冒出来这么一个愚不可及,又无知的莽撞货,顿时生出戏弄之心。
闻言后,竟是将那钢叉一顿,插入瓜田,随后哈哈哈大笑道:
“原来如此!”
“小兄弟莫慌张,你哥哥我只是将你当做要抢我瓜的妖魔精怪了。”
“误会一场,你也别说买卖,我送你一瓜吃。”
“你可是有口福了,须知这瓜可不简单,方圆数百里内独我一家,那些个豪绅大户招待客人都会来我这里买瓜,什么钱塘县、仁和县,都有我的客户哩……”
丑汉一边吹嘘,一边真个弯腰从猩红藤蔓间摘出一颗大西瓜来。
瞧着,又熟又甜,甚是诱人。
丑汉只一锤,瓜作两半,立时显出好似“血冻”般的甘甜瓜肉来。
让人馋虫大作,口水横流的香气,疯狂往葛贤鼻中钻去。
“快吃快吃!”
“若是放久了,可就没那般香了。”
葛贤一瞧丑汉余厉那神色,即刻猜出这厮憋着坏。
接过那瓜后,还未啃,便粗略有感应生出:这瓜吃不得,人血混杂龙炁浇灌而成,虽有补益,但寻常人类若吃了,必将中毒异化。
晓得这些,他却故作不知将龙血瓜接过来。
随后开始满瓜田的晃荡,各种赞叹之语不要钱的吐出来。
初始余厉颇为自得,但很快他惊觉不对劲。面前这少年货郎明明是一脸热切,捧着半边龙血瓜,还故意疯狂吞咽口水,但就是不吃一口。
正欲暴怒呵斥!
突然他猛地双膝一软,竟当场跪倒在地。
体内因吃了许多“龙血瓜”积攒的巨力,此刻一丝一毫都用不出来,巨大身躯还都变作惨绿之色,分明中了剧毒。
被分散的注意力回归,睁眼细瞧,随后就见到了令他瞠目欲裂,几欲疯狂的景象:
谷中,不知何时起竟弥漫了一丝一缕,肉眼难以察觉的惨绿雾气。
在他体内剧毒发作那一刻,这毒气浓度暴涨十倍。
刹那间,耗了他一生心血的巨大瓜田,竟开始枯萎,那一颗颗黑皮大西瓜也好似遭了什么毒水浇灌般,纷纷出现烂斑破口,血水肉冻,哗啦啦流淌而出,只是内里再无香气,只余腥臭。
“不!”
痛彻心扉的嘶吼,从余厉口中吐出。
但这还不够,接下来是更令他惊恐,甚至顾不得其他开始求饶的画面。
那原本还不断恭维着他的少年货郎,此时显出真面目,一脸厌恶将手中残瓜扔下,随后竟走向那草庵,更准确的说是走向草庵边上,一口足有寻常水缸三倍大的巨型水缸。
葛贤一边走过去,一边开口道:
“野民余厉,偶得一册《种瓜妙术》,擅种龙血瓜。”
“此瓜似以人血为主材,搭配其余禽兽之血,浇灌而生。”
“不过既然是唤作龙血瓜,想来另一种主材就是‘龙’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种龙?或者是某种龙属妖魔的哪一个部位?”
“不要紧,不管是什么,妙术也罢,龙宝也好,都将归于我之手,不费吹灰之力。”
少年货郎每一个字,都好似钢针般,刺入余厉心魂之中。
他此时已彻底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
什么孱弱货郎?
这厮,分明是头披着人皮的恐怖妖魔。
前来这里,是为了谋划他的种瓜妙术和龙血宝物。
想到前不久他还想着戏弄对方,再剥皮放血浇灌西瓜,余厉恨不得扇自己几百个大嘴巴子。
可惜,什么都来不及了。
他本就中了蜈龙之毒,瘫软在地,如今又被刺激的心魂炸裂。
下一刻,他又听得“嘭”的一声。
水缸炸裂,腥香鲜血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少年货郎侧身避开的同时,探手一捞,轻而易举将一块古怪血肉取到手。
这肉块为暗红之色,上面遍布着一粒粒金色斑点,也不知被浸泡了多久,依旧很是鲜嫩,更散发出几乎任何种族、生灵都生出强烈食欲的香气。
对于葛贤而言,诱惑更甚。
“原来是一副龙肝,所蕴龙炁这般浓烈,怕是出自一头【蜕凡境】的龙属妖魔。”
“你这厮也是蠢,有这等宝物不吞吃炼化修炼,竟然拿来种瓜?”
“不过也好,全然便宜了我。”
“不枉我刻意使毒,否则以你这厮和周遭那些妖魔势力、邪修门派的交情,呼喊帮手来援,我还真可能失败,哪能这般轻松就得了一副龙肝,一本妖术法册……”
葛贤捧着龙肝正说着,似有所觉,转头去看,果然那余厉不知何时起已然气绝而亡,生前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呕出一洼脓血来,满脸不甘怨恨之色,更是死不瞑目,隔空瞪着那少年货郎。
他是该恨,好歹也是钱塘县周遭有些声名的邪修,因种瓜有道,以物换物得了许多资粮,虽然距离筑基境尚有些距离,但在入道境层次的修士中他并不弱。
可惜,脑子不好。
被葛贤轻易哄骗,无声无息中毒,最后更是被生生气死,实在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