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不?知自己是怎么去到泰安殿的,他只知道,周全安在说出那句话时,他的脑子里只不断响彻着嗡鸣声。
脚是如何迈动的、他是如何踏出仁明殿门槛的、又是如何在伏了一地的宫人太医中,顺利绕过他们跪在母后床边的,他一概不?知,一概不?记得。
他只记得,母后的手甚是冰冷。这双儿时会拥抱他、会?抚摸他脸颊、会?牵着他去找父皇的手,从未如此冰冷过。
他还记得,自己头一次发了如此大的火气,他砸碎了几个花瓶,吼着叫着让那群跪伏在地的太医们治好母后,否则他便杀了他们满门。
他是从来不杀人的,更不会?以手中权柄来威胁无?辜之人,可他在母后床边却如此做了。
后来,他便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像他母后那般温暖。
那人轻拍着自己的背,软声细语地安抚着他,体内鼓动的燥火便随之缓缓降了下去。
再然后,他便晕了过去。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流过一滴眼泪。
再次醒来时自己已在仁明殿,阿茴正趴在他的床边熟睡,一张芙蓉面如今却眼下乌青,倦容尽显,他心疼地抬起手指,在她脸上轻轻蹭了蹭。
“嗯~”阮清茴睁开眸子,见他已醒来,立刻睡意全无,“陛下你醒了!我去叫太医!”
手腕忽而被攥住,他坐起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不?用了阿茴,我已经没事了。”
如今这般情况下,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可以同他犟,便只好顺着他的意思不?去叫太医,坐回了床边。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阮清茴本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转念一想,发生这种事?情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还不?如好好陪伴着他度过这个难关。
而沈砚,在垂眸缄默良久后,终于开口道:“阿茴,对不起,今年…不能陪你上街观灯了。”
眼泪一瞬间便淌了下来,她拥住眼前的男人,再也忍不?住心里的痛,“我不?要观灯,我以后都不要观灯,我只要你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他抬手抚上她的背,头埋在她颈窝里,哑着嗓子闷声道:“好,我们都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
几日后,太后入葬皇陵,陛下特下圣旨,太后棺木葬于先帝陵墓之旁。
旁人不知,那棺木里一同入葬的除了一身袆衣和九龙冠之外?,便只有一个兔儿灯,无?珠宝、无?财帛、更无其他。
入葬后,全国禁止礼乐三年,违者,男子发配边疆,女子充入官妓。这是沈砚施行仁政以来,头一次做出如此罪罚不?对等的处治。
不?可避免的,群臣上奏苦口婆心的劝谏,沈砚一概置之不?理。于是更有甚者,似乎非要同他的坚定比个高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脱下官帽,碎首进谏!
结果是,那谏臣撞得头破血流尚有一口气在,被侍卫拖走带去了医官院,修养好后继续上朝。
后来,他们许是觉得沈砚向来虚心纳谏,从未有过如此叛逆之举,此乃头一次,必定谁也拗不?过他,索性他们便放弃了,干脆纵容他这一回。
不?过,也仅此一回。
虽然仍有些过于耿直刻板的谏臣,依旧每日雷打不?动的进谏此事,但沈砚也依旧是雷打不?动的置若罔闻。久而久之,终究还是他赢了。
距离太后入葬,已过了整整一月。
这一月里,阮清茴时常能看见沈砚发呆,有时坐着、有时站着、有时手里还在动着,人却依然在发呆。
她甚是担心,不?是担心他发呆,而是自从太后薨逝以来,他便一滴眼泪也未曾掉过。
更担心的是,从那次大受打击晕倒之后,他便落下了头疾,每次批阅奏疏到一半,他的头便似开裂般刺痛,不?得不?停下来歇上半个时辰。
太医说,若是今后还有剧烈刺激的话,不?排除中风或是得癔症的可能。
今年是她和沈砚的第一年,可上天,似乎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又过了几日,她发现上天还真的同他们开了个玩笑!
今日沈砚方踏进殿内便直接往榻上一躺,连晚膳也不?想吃,洗漱也没有力气去,堆成山的折子简直差点榨干他的血。
阮清茴坐在床边,如往常一样在他太阳穴上按摩,这是她特地去学的,能缓解一下他的头疾,至少不?会?那么疼了。
“再过一月就是春闱了,泽明他最?近可有好好学习?”沈砚闭着眼问道。
“母亲前几日来信说,他过了年后便时常和一些同龄学子待在矾楼,偶尔也会?去瓦肆饮酒,每日都很晚归家,怕是早就将学习抛之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