皂荚想起这里的古怪,心头一颤——
里面会不会有鬼啊?
她左右看了看,抬腿就要往里走。
她连人都不怕,还怕什么鬼?
皂荚正步就要往前走,却听后面有人叫她:“皂荚小姐?”
皂荚停步。
她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旧式长袍的中年男人。
男人长着一张国字脸,很周正的模样,但比起皂荚之前在村长家见到的佣人,长得要逊色些。
就是个寻常人的模样。
然而在这美人如云的美人村,普通人便是极其不普通的。
皂荚目光下移,中年男人手里提着和之前村长在前院如出一辙的养花工具。
中年男人见皂荚看着他,目露疑惑,便率先开口道:“我是洛伦,村长家的花匠,皂荚小姐可以叫我阿伦。”
皂荚眼中的疑惑这才消除,朝中年男人道:“阿伦你好。”
不等阿伦开口,皂荚率先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随随便便逛就到了这里。”
阿伦听皂荚这么说,像是松了一口气:“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皂荚像好奇宝宝一样:“为什么?”
“这里年久失修,常年没有人住,特别是里面杂草丛生,灌木丛中蛇虫鼠蚁四窜,不止容易吓到人,还容易让人受伤。”
洛伦声音一板一眼的,但是顺着他的话,皂荚适当的花容失色了——
“那这里应该用个路牌标记起来呀!”
“你们这里旅游,怎么没有这样注意危险的牌子?”
声音一惊一乍,宛如智障。
洛伦一愣,显然是没想到会想到这茬,片刻之后才道:“我一会儿就让人弄。”
皂荚这才心有余悸地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洛伦点点头:“沿着这条长廊,皂荚小姐一路右行,就可以回到您的院子。”
皂荚朝他感激一笑:“谢谢您。”
说完,皂荚毫不留恋的转身就往来的路走。
洛伦见皂荚的身影快消失在前面的拐角处,不由松了口气,把一直提在手上的水桶放下来,蹲下身准备开始伺弄花草——
就在他全然放松的时候,身后突然有声音传来——
“阿伦,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洛伦后背一顿,他僵硬的转过头,看到原本应该消失不见的皂荚,此刻正靠在墙边,双手环胸,笑眯眯地,看着他。
皂荚的笑意没有带到话语里,她问洛伦,声音冷冰冰的:“你这头一次见我,是怎么知道我叫皂荚的?”
***
最近清心观上上下下苦不堪言。
华明院监的小师侄不知道抽什么风,自闭了半天以后,就开始穿着道袍在道观香客最盛的地方,盯着小道士们。
在小师叔天真无邪的目光下,不管是卖符的解签的还是专门管着善男信女添香油的,压力都是相当的大——
在一个懂行的人面前,忽悠群众,真的很让人难以启齿啊!
道观这么大,虽然平日有政府拨款,但是道观里其他支出还是要靠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
顾长生现在天天蹲守在他们面前,这让他们的工作很难以开展啊——
是,他们知道这位辈分极高的挂单小道士是个道术上的天才,但是他们不是!他们要靠着这些吃饭啊!
华明这几天收到的投诉,比他当监院这几年都多——
偏偏他还拿顾长生没办法。
真是令人头秃。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解铃换需系铃人,他呆头呆脑的小师侄变成这样,既然是皂荚那个死要钱的锅,他理应把他小师侄丢给皂荚,让皂荚解决。
尽管华明对皂荚十分愤愤,但形势比人强,他纠结了半天,还是摸出了自己的手机——
说起手机,自从上次他小师侄莫名其妙问了他手机贵不贵以后,他就不是很敢再在顾长生面前摸手机了。
华明已经做好被皂荚花样嘲讽的准备了,但他拨了两三次,发现皂荚的电话都是不在服务区。
华明挠头,难道皂荚因为他的小师侄,把他也拉黑了?
他打开门,去到道观里公共电话亭处,接着给皂荚打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的仍然是亲切的客服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华明:“......”
在解签的华阳再次哭丧着脸来找他,说顾长生砸他招牌抢他生意的时候,华明终于决定,靠什么皂荚,靠自己算了!
他去解签文的地方,找到了正在发呆的顾长生。
华明:“......”
明明最近头秃的人是他,为什么他现在看着发呆的顾长生,反而心疼?
华明心头叹了口气。
顾长生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他母亲好不容易活下来以后,他父亲的生意上又出了问题。顾长生的奶奶是个信徒,当即花重金请了灵霄观的一个道长去家里做祛厄运的法事,最后厄运没发现,却发现这个家里的新生的小儿子和家里的运道相克。
一家的运道和一个刚出生的儿子孰轻孰重,自然是不用多说的。
儿子可以重新生,但运道却只有一条。
顾家老夫人不管顾长生的母亲哭的要死要活,当即就让司机开车,亲自把顾长生送到了灵霄观青玄道长身前,说顾家愿意每年给灵霄观添集团利润的百分之二的香油钱,让青玄道长能收顾长生为弟子,好生照顾,直到成年。
青玄对顾家香油钱没什么所谓,但是却对尚在襁褓中的顾长生十分感兴趣——
顾长生根骨清奇,身兼佛道两家之长,还是小儿便带有功德佛光,是百年难遇千年难求的学道奇才,故而便和顾家老太太定下了君子协定。
顾长生便在襁褓中的时候,亲手被家人送到了道观中。
果然,顾长生一离开家,顾家的运道便重新好了起来,顾家出于对顾长生的亏欠,除了每年的香油钱,还会额外给顾长生打生活费。青玄把顾长生当做接班人培养,自然也不会亏待他,顾家香油钱几乎都是给了顾长生,除此之外,还会额外给他添置一些价值连城的法器。
但多年过去,顾家仍然没有子嗣诞生。
顾老夫人终于在多年后重上灵霄观,请青玄大师再看。
青玄当然不见她。
从顾老夫人将顾长生送上山的时候,青玄便知道顾长生是这一辈顾家唯一的男丁,顾老太把顾长生送上道观,便几乎是绝了顾家的后——
自己种的因,自己含泪也要咽下。
倒是顾长生见了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看着十六七岁的顾长生,老泪纵横,握着顾长生的手哭的肝肠寸断,直言对不住他——
然而顾长生只是礼貌的听她哭完,内心毫无波动。
就算有悲悯,那也是他那颗慈悲心对众生平等的那种悲悯。
华明当时还陪在顾长生身边,他清楚地知道,顾长生被他那师兄悉心培养,培养成了一位合格的道士,心思单纯悲天悯人一心向道——
但正因为顾长生心思单纯,所以在某些地方,又格外无知与无情。
青玄曾经说过,如果有可能,顾长生会是这千年来,灵霄观唯一能飞升得道的人。
故而顾长生越发的受人尊敬,也越发的不食人间烟火。
然而不食人间烟火,对修仙而言,必然不是一件好事。
华明想,青玄大概也是知道了什么,或者说算到了什么,所以才松口,让顾长生下山历练。
为什么要选在他身边?
华明也琢磨过,大概是因为他的道心最不纯,他华明既贪生又怕死,虽然不好色但却好权好钱,所以才最能考验顾长生。
但万万没想到,顾长生在他这里什么都没练到,反而是被打包扔到皂荚那里两三天,就开始回来怀疑人生,甚至关心起了手机价格......
华明想,等他带着小师侄回凌霄观的时候,大概会被师兄锤德满脑壳都是包然后丢出山门叭!
然而......
早死晚死既然都要死,不如就晚点死好了!
华明打定了主意,坚定的朝顾长生走去。
***
顾长生在发呆就是在发呆,他脑子一直都是那天皂荚生气时,骂他不知人间疾苦的那几句话。
他当时离开,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因为他觉得无地自容——
他自小顺风顺水,确实忽略了像皂荚一样,努力活着的人。
多想一次皂荚说的话,他便更为羞窘一分,故而这几天他虽然想去找皂荚道歉,却又不敢去。
华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苦恼的顾长生。
简直可怜、幼小、又无助。
华明摸摸嘴角,摆起慈祥的微笑:“师侄,你最近到底怎么了?”
顾长生说:“有一些事情想不明白。”
华明自然知道顾长生这个事和皂荚分不开,但他话不能这么说,他像一只大尾巴狼诱惑小红帽一样,循循善诱:“我虽然不知道师侄你是因为什么事情苦恼到现在,但我只知道,在看不破的时候,与其囿于原地妄自揣测,徒生烦恼,倒不如开门见山,去找带来困惑的人或者事,直接解惑。”
顾长生呆呆的:“可以去问么?”
人生导师华明微笑:“为什么不能?”
顾长生:“可是我愧于见她。”
华明说:“既然觉得有愧,更应该当面和那人讲清楚,这样才不枉你这费心一场。”
顾长生虽然觉得华明说得不是很有道理,但华明有一点,就是“见皂荚”这件事戳中了他的心窝子——
他这些天纠结于此,大半症结在于“要不要去见皂荚”罢了。
华明这似是而非的一番话,虽然狗屁不通,颇有嫌他碍事把他往外赶的嫌疑,但确确实实是说中了他所想之事。
顾长生活的这二十多年,虽然说不上杀伐果断但做事也不算拖泥带水,这次被皂荚嘲讽的事情,他着实拖了良久,完全不似他平时的行事风格。
不论如何,他确实是应该去见皂荚,和她说清楚——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皂荚爱财那是她自己的事情,也着实与他无关。
他应该为那天冒昧自大而无礼的话道歉——
何况这些天他蹲守清心观,发现清心观敛财的手法虽然比皂荚高明,但确实也是要赚钱的。
皂荚只是更实在,把清心观这些找了借口、美化过的事情,直接说出来了而已。
顾长生从地上站起来,朝华明拱手道:“多谢师叔,我去了。”
华明一呆,万万没想到他之前苦口婆心不管用,今天胡诌了几句便说动了这祖宗,不由喜从心来。
他脱口而出:“虽然皂荚道友爱财了点儿,但她的心是不坏的。你去同她道歉,态度软和一些,再提上一些水果,很快便能好了。”
顾长生狐疑地看着他:“师叔,你方才不是说,不知道我为什么事情苦恼到现在么?”
“怎的现在把皂荚的名字脱口而出?”
华明:“......”
糟了,大意了!
华明打了个哈哈,干笑道:“在你想通后,我掐指一算,算出来的。”
顾长生犹自不信。
华明装作生气的样子:“怎么的,你是认为你小师叔连这点儿本事都没有?!”
顾长生纠结了下,最终还是服从了自己内心:“是。”
华明:“......”
你信不信我打你哦?!
顾长生实话实说:“师侄确实不知道小师叔你最近术法精进如斯。”
华明:“......”
他就不该动了恻隐之心!
他就应该眼睁睁看着他这个蠢师侄在这里苦心挠肺的头秃!!!
***
顾长生按华明所说的,揣上卡下山后先去商场逛了一圈,然后按照华明的主意,到了黄泉路十八号——
而十八号等着拎着大包小包的顾长生的,便是一张黄底红字的旅游通知信。
顾长生:“......”
有些失落。
隔壁十九号的朱富贵倒是看到了顾长生,他端着茶杯出来和顾长生打招呼:“小顾先生回来了?”
顾长生放下包裹,朝朱富贵礼貌道:“是的。”
朱富贵点点头:“我那天在院子听到你和皂荚姑娘吵架啦,我跟你说,男人嘛,就是要让着女人一点。”
“何况皂荚姑娘是个有本事的,你跟着她,一定要好好的。”
“有本事的人脾气大点是应该的,所以该受着的时候要受着......不然皂荚姑娘跟人跑了可怎么办?”
朱富贵感慨:“我要是年轻个二十岁......”
“哎......岁月啊!”
顾长生:“......”
虽然他不是很明白朱老板后面几句话什么意思,但是开始几句话确实没错。
皂荚虽然爱财,但是还是一个很好心的姑娘。
故而顾长生对朱老板认真点头:“长生记下了,多谢朱老板指点。”
朱老板笑呵呵的点头,拿着杯子重新回到店里。
美滋滋地在群里宣扬自己重新撮合十八号的皂荚姑娘和她的店员这一件劳苦功高的大事去了!
【黄金路上捡黄金】
富贵大吉:我觉得皂荚姑娘和小顾肯定能和好!
木匠媳妇:快和好吧!
木匠媳妇:这么好的一个姑娘为情所困,这都抛下店去旅游散心了!
酒店老板:皂荚姑娘有大本事!要不然我们给她介绍对象吧?
卖玉的:可以有!
木匠:可以有!
......
顾长生把包裹放在地上,走到店门前。
门上没挂锁,但顾长生知道,皂荚是设了禁制的。
这禁制,之前皂荚可以打开,他顾长生也可以打开——
只是不知道现在,他还能不能进去。
顾长生有点忐忑。
这种忐忑把皂荚去旅游不告诉他的失落都冲淡了。
他小心的伸出手,贴在门上——
掌心一热便是咔哒一声——
门开了。
禁制没换。
意识到这一点,顾长生松了一口气。
他把地上的东西都提了起来,放到了柜台后。
顾长生心想,他现在是应该回道观等皂荚回来,还是就像之前一样,呆在这里开店,等皂荚回来。
顾道长坐在柜台前,陷入了纠结。
顾长生最终决定,还是开着店在这里等皂荚回来比较好,这样会显得他比较有诚意。
想到做到,顾长生蹭地站起来,准备帮皂荚收拾店面——
然而动作太猛,一张夹在抽屉间的白色纸张滑落在地。
顾长生蹲下身捡起来,目光不经意落在了那张纸上——
准确来说,那是一张证书。
待看清证书上的字,顾长生心头就是一窒,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店铺,猛地拿出手机按出皂荚的号码——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
顾长生猛地掐断了电话。
他从带来的包裹中翻出一个小盒子放在自己的书包里,飞快地出去锁好门,大步去了隔壁——
朱富贵正在群里和街坊们吹水,说要给皂荚介绍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一道阴影便落在了他身上。
朱富贵:???
他拆人姻缘的事情暴露的这么快?这就要挨打了?!
顾长生俊脸紧绷,铁着声音问道:“请问朱老板,皂荚有没有说,她去哪里旅游?”
顾长生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