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氧化碳激光器可以抵消反射镜的形变,但是最新几次的测试数据尚未公开,只有纸质版本的文件。裴彻想了想,说:“那份文件在我家里,你如果着急用的话,现在绕过去拿一下好了。”
爱德华布置的每一个任务都是八百里加急。谢宜珩看了看自己接下来几天的工作安排,当机立断:“还是今天拿一下吧。”
他家离加州理工也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这几天的资料多且杂,裴彻还没找到那份文件到底放在哪里,谢宜珩就收到了亨利催魂夺命的电话,老教授压迫起人来毫不客气:“路易莎,我把算法流水线的几个现有问题发到你邮箱了,你按照这几个问题去对比工作日志。好了就马上发给我。”
从落地窗望出去,街道上都是一串蜿蜒的红,星星点点像是春节里张灯结彩的唐人街。现在回去堵车不知道要堵多久,谢宜珩叹了口气,问他:“我可以稍微呆一会儿吗?先交完亨利的报告再说。”
裴彻找到了那份文件,放在她手边,笑了笑,说:“当然可以。”
工作邮件堆积如山,谢宜珩翻了翻,没找到亨利发过来的邮件。她以为是系统默认分类到了垃圾邮件,去垃圾箱里找,却发现了另一封邮件。
发件人的名字熟悉又陌生,她看着后面的域名才认出来,是她高中时候的物理老师布莱克。
很长的一封信,这位老师郑重其事地向她道了歉,字里行间没有尖酸刻薄的嘲讽,也没有阴阳怪气的挖苦,只是很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当年做出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判断。或许影响了她的人生,或许没有,但是他为她的离开而感到自责。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你经历了什么。但是我想,如果我当时相信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可能我的信任算不了什么,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欠你一个道歉。”布莱克说起话来还是以前的感觉,口吻平静又柔和,像是谁把故事娓娓道来:“无论如何,新年快乐。”
谢宜珩看完邮件,笑了笑,回他:“您现在都不爱用比喻了。”
这封邮件在她的垃圾箱里躺了快两个月,现在才被她翻出来,这个回信怎么看都是不够意思。没想到布莱克回得很快,谢宜珩连亨利发过来的参考资料都没看完,邮箱的提示音已经响起来了。
“我只是个高中的物理老师,当年给你们上课还行,现在再和你说这些,就是相形见绌了。”布莱克贴了一个很可爱的emoji贴纸,在最后打了一句:“希望可以看到你拿诺贝尔奖的一天。”
最后一行字很短,但是她看了很久,久到手机屏幕缓慢地暗下去。
裴彻靠在沙发上等她。谢宜珩看完了亨利列出来的条目,整理好资料后直接发给他。
客厅的电脑连着蓝牙音响,淅淅沥沥的雨声太杂,她随便挑了首歌开始播放。
是TheScore的《BetterThanOne》。
“youhearthesoundofmyheart”
“你可以听到我的心跳声吗?”
“Asitstaysintime,”
“它永存在时光中,”
“Neverfarbehindfromyou”
“永远不会离你远去。”
乐声在客厅里肆无忌惮地流淌着,她慢腾腾地挪到沙发面前,重重地扑下去,像是高高的悬崖上张开翅膀的鸟。裴彻探了探身,稳稳地搂住她,嗓音里有几分近乎是纵容的笑意:“看完了?”
谢宜珩没接他的话,窝在他怀里问道:“你和布莱克说什么啦?”
她聪明得要命,顺着布莱克字里行间的一个缺口就能猜到整个来龙去脉。裴彻没否认,笑了一声:“说你现在是爱德华的学生,特别厉害。”
这个人设听起来分外耳熟,谢宜珩一下子笑起来,支着脸,歪着脑袋问他:“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裴彻扣着她的手腕,拇指贴在腕侧,触觉可以感知到她一下一下跳动的脉搏。他看着她的眼睛,缓慢又郑重其事地说:“如果你真的走了这条路,一定远比我出色。”
——因为我现在的结局已经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所以我把它送给你。
谢宜珩侧过头,望向窗外的无边夜色,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姜翡的那句话:“任何选择都会后悔的。”
她的眼睛清澈又通透,摇了摇头,说:“我现在也很出色。”
“确实。”裴彻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示意她可以起来了:“送你回去?”
谢宜珩趴在他胸膛上,手贴在左胸,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布料,就可以感受到心脏的跳动。
有力的,笃定的,举足轻重的,像是教堂里沉重的钟声。
她戳了戳他的额头,小声地抱怨:“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哎。”
不解风情这个词不是专门用来形容她的吗?他听得想笑,圈在她腰上的手臂一点点收紧,轻声说:“那今晚别走了?”
可能是挨得太近,也可能是空调太热。谢宜珩只觉得温度一点一点地升高,连带着脸颊一起烫起来。她沉默了片刻,说:“我没带衣服。”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纤长的睫毛轻轻翕动,说:“穿我的。”
谢宜珩本来就不是善于谈判的人,这种时候开出来的条件更是奇奇怪怪,“我睡觉踢被子。”
客厅的灯光是暖黄色的,斜斜地打下来。他的眉梢和睫毛都是温暖的光泽,听到这句话,愉悦地一挑眉,说:“我帮你盖。”
谢宜珩乖乖举手:“我还有个问题。”
裴彻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斟酌了片刻,确定自己的用词不算太冒犯,在他耳畔低声说:“六十分贝…床上也要遵守这个吗?”
一开始确实有单纯的睡个觉的可能,她这个问题一出来,就没什么可能了。
这话说得放肆又大胆,裴彻的眼神一下子就暗了下去,手指按着她的脊椎骨往上,说:“…你可以试试。”
她勾着他的脖子,凑近了看他,近乎是鼻尖相抵,可以看见自己在他眼里的倒影。衣领的位置残留着一点橡树苔和琥珀的气味,干净又好闻。谢宜珩深深地吸了一口,说:“试试就试试。”
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她应该是被抱起来了,因为膝弯的陌生触感,因为衬衫扣子被一个一个地解开,因为肌肤被暴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谢宜珩整个人都是僵着的,但还虚张声势地威胁他:“不准撕!”
裴彻从善如流地答应了:“好,不撕。”
再然后应该是床,因为脊背蹭到了平滑细腻的床单。
“哒”的一声,灯被关掉。房间里满是浓郁的夜色,清皎的月光柔柔地洒进来,谢宜珩只能看到家具边角的轮廓,看见他肩胛处利落的线条,看见他轮廓锋利的侧脸。
“我…唔!工作日志…前几天的…前几天的还没看。”连尾音都是颤抖的,谢宜珩喘着气,脸颊绯红发烫,一句话要断断续续地说上好久:“明天…明天要交了。”
肌肤相贴,滚烫的温度传过来。裴彻没停下动作,吻着她漂亮的锁骨,很轻地笑了一声,“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
当然要想着了。她和莱斯利不约而同地摸鱼,商量好了最后一天再根据工作日志来修改算法。今天再不看,不但鸽了莱斯利,还会惹怒亨利。
什么时候?
她脑袋晕晕乎乎的,早就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谢宜珩眼睛都是雾蒙的,沾湿了的睫毛低低地垂下来,像是伦敦刚刚下过雨的清晨:“你…慢点…裴彻!”
她小声地叫着他的名字,带着些许变了调的哭腔。可能是警告,但是说出来的时候只像挠人的猫。裴彻咬着牙停下,急促的呼吸炙烤着她的耳廓,近乎是用气声在说话:“怎么了?”
谢宜珩埋在他的肩窝里,脑海里都是支离破碎的光影,声音又软又腻:“你…让我喘口气。”
这个理由过分得要命,偏偏他还真的停下来了。裴彻偏过头去咬她莹白的耳垂,低低笑着:“…到底是谁不解风情。”
谢宜珩看着他浅琥珀色的眼眸,只是突然想起来,哈维说的好像是对的,这个人不是这样的。
在波士顿的时候,他会讲那些浪漫又质朴的理论,会讲恒星的死亡和湮灭,会讲费米子和玻色子的区别,好像整个宇宙都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告白。
华盛顿州的落日比加州的还要滚烫。后来他好像也讲过,空间几何形式和量子力学的微观宇宙,一大串高深莫测的名词砸过来,可能比之前所有的话都要浪漫百倍。
但是她说了什么?她很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我不记得了。
然后裴彻就再也没有讲过了,甚至聊天的时候都在有意地避开这些话题。
甚至和最爱用各种各样的物理比喻的布莱克说,不要这么跟她说话,因为她是一个很厉害的物理学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