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普博主着重描绘了爱德华和康妮的恩怨,却把康妮在LIGO的多年工作经历一笔带过。不负责任的叙述点到为止,但是暗示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西埃那看完康妮道歉的那条视频,不解地问道:“康妮为什么要向公众道歉?一个项目失败了,还要向全世界道歉的吗?我们没有这种传统吧。”
亨利把进度条拉到这一帧,摁下暂停,很平淡地说:“因为她比你聪明。”
画面上的意大利女士穿着剪裁得体的白色套裙,妆发一丝不苟,一字一句地说:“这次疏漏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们团队的内部协调问题。”
因为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媒体开始跟进报道,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看门道的内行已经开始在各种各样的物理论坛上讨论,几个CEPT数据分析的负责者都像是在福尔马林里浸泡了许多年的尸体,突然被拉上解刨台,在公众的眼光里被剖析得彻彻底底。
“内部协调?没必要说得这么客气,直接说有内鬼就行了。”
“我很好奇国家科学基金会怎么处理这件事,两个自己拨款的项目内斗,真是精彩。”
“CEPT的数据分析是加州理工的劳伦斯负责的吗?…这不可能是他的水平吧。”
“劳伦斯之前那篇宇宙微波背景辐射估计量的论文不是发表在PhysicalReviewLetters上吗,h指数都快30了。结果自己犯这种错误,我也有点难以置信。”
“谁知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把这个结果交出来。”
“要么从前的论文学术造假,要么这次当内鬼。玩弄权术倒挺厉害,他还想把奖杯扛回老家呢?”
人在屏幕后面似乎总是有无穷无尽的恶意,一个灰色头像的用户说:“加州理工的教授任职于哪个机构我就不说了吧?你们看看威拉德·阿金斯的那副敲锣打鼓的嘴脸,这次LIGO没动手脚才有鬼。”
这些话刺眼又熟悉,像是铁钉一寸寸地打进骨骼里,耳畔是毛骨悚然的摩擦声,看得谢宜珩一阵恍惚。
大概是她脸上的费解太明显,乔瓦尼拿着手机,向她解释道:“如果你参与了卫星的数据分析,得到这个结果,不可能会忽视同量级的噪声影响,就好比爱德华教授不可能做不出本科生的随堂练习。”
说到最后,乔瓦尼苦笑了一下,无奈地说:“我应该相信劳伦斯教授不是这样的人,但我现在不知道要如何去相信了。”
推特上骂康妮骂得再如何难听都是漠不相干的看客,冷嘲热讽地说她卖女权的人设。业内也有反对的声音,但是大多把康妮的失败归咎于操之过急。再不济也是感慨几声,惋惜她前半生金光闪闪的履历,末了一招险棋输得彻彻底底。
但是裴彻不一样。现在他的老师成了犹大,只因三十个银币,便出卖了自己的学生,给他泼了一盆学术不端的脏水。
这家餐厅的椅子很高,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快要趴在桌子上。莱斯利佝偻着背,在键盘上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敲着,很认真地回复着评论区的疯子:“康妮结婚了,我是她的丈夫,请不要人身攻击。”“她不是性别优势的投机者,请您不要这么说。”
谢宜珩对着透明的玻璃杯发呆许久,久得苏打水里的每一个气泡都浮了起来。她最后拿出手机,查阅航班,买了最近一班回洛杉矶的机票。
亨利听着她低声问询航班的时间。等她的电话挂断,老教授侧过头问她:“明天凯利的聚会不去了?”
谢宜珩摇摇头。
亨利仔细地端详她片刻,最后笑了起来,是那种疲倦又愉悦的笑,像是走过漫长静谧的雪原,终于在远处看见了一点炊烟:“快回去吧,别让人家等你。”
他的蓝眼睛迷人又深邃,谢宜珩慢慢地说:“您每次都说这句话。”
她尚还年轻,不懂透过时间的长河去凝望一个人的滋味。亨利叠好餐巾,满不在意地拍拍她的肩,说:“多听几遍,以后自己不说就行了。”
…
出租车开的飞快,谢宜珩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拨出一个熟悉的号码,空洞的“嘟”响了几声,机械音女声提示本条留言将被自动转入语音信箱。
谢宜珩想起来,她从前跟哈维闲聊,顺口说起,“你真的很不爱接电话,我好几次找你要数据,都找不到人。”
“那我肯定在开会,有些会议是不让接电话的。”哈维想了想又觉得不对,于是补充道:“其实是可以接的,但要跟与会者请示,这个比较麻烦。所以还是算了,也不差这几分钟,到时候再打给你就行了。”
…
红屋顶的车站旁边有街头艺人,男人一头金色长发,远远看去颇有街头艺术家的味道。他抱着吉他,深情款款地唱着DonM的《Vi》。
旋律轻缓又熟悉,男人唱起歌来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意大利口音,很好听。谢宜珩上次听见这首歌还是在华盛顿州的秋天。她当时裹在软和的被子里,自私地想着裴彻永远不懂她的痛苦。
裴彻当然不会懂,连托马斯都要拿美金去补自己天赋的短板,她的男主角似乎格外受到命运的眷顾,一条路走得顺风顺水,连爱德华都不曾诘责过他。
但是命运女神偏爱到此为止。
谢宜珩知道每一个项目后面的时间和金钱都是不可计量的成本,知道会有人成为风口浪尖上的替罪羊,但是听到康妮在视频里说的那句话的时候,还是会惶惑无措地质问自己,凭什么是他?
谢宜珩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要求的感同身受到底是一个多么残忍的词。摇旗呐喊了许久的受害者回过头望上一眼,才发现自己站在道德的高地上睥睨众生。
金发的空姐递上餐单,相当贴心地提醒她:“小姐,前面是吧台,有什么想喝的酒可以让调酒师为您调制。”
谢宜珩说:“谢谢,不用了。”
从飞机的舷窗里看出去,地上的建筑和街道都成了不起眼的光点,好像可以透过云层俯瞰整个人间。谢宜珩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缓慢拉上遮光板。
机舱里是一片安静的黑暗,皮质座椅柔软舒适,隐隐可以听见飞机引擎的轰鸣声和前座乘客的窃窃私语。谢宜珩缓缓地呼出一口气,把满腔的懊悔和酸涩沉淀到血管的最深处,然后闭上眼睛。
我被钉上过苦难的十字架,我知道满身荆棘的痛苦,
请不要让我的爱人重蹈覆辙。
作者有话要说:二合一,补6.5和6.6的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