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莱夏总算把他的没心没肺收敛了一点。他穿了一件不知从哪找来的大号衬衣,头发乱蓬蓬地扎在脑后,蓝色工装裤裤腿上还溅了不少泥点,见顾青过来便说道:“3号采石队,一共十二人,离莫尔星一百公里开始突然加速,和莫尔星擦肩而过,不是系统故障,飞行员就是这样操作的,现在审的是同谋。”
顾青嗤笑了声。
莱夏眼珠往上一转,作出个无语的表情:“审判方式比你那时候还不如,用的是‘神判法’。”
神判法,即让神决定受审者有没有罪,通常会让受审者去冒险,活下来了即无辜,没活下来即有罪。云铎之后,官方上便不复存在。后朝兴许也有不负责任的官员利用此法做出判定,但也不敢再称“神”的意志。
顾青苦笑一下:“这个‘神’和我们理解的也不一样。”
“你理解的不见得?和我理解的一样,我理解的也不见得?和她理解的一样。”莱夏看了眼杨,“我们每个人和每个人理解的都不见得?一样。”
莱夏说得弯弯绕绕,却是有他的道理在其中。云铎展开灭神之战,毁灭西陆人存在过的痕迹,禁止所有的神明崇拜,倒激起了人们的反抗之心?。无论十二圣主时代中陆人过得?有多惨,崇拜这些“神话人物”反而成了追寻心?灵自由的象征。
历经七个朝代的儒学正统,胤沧共和国成立后不再禁止百家思想。当时,除了有相当大一批学者开始研究议会政治、权力限制、依法治国,还有很?多人是公开开始诸神崇拜的,无数大大小小的宗教由此开始兴起。很?有几回,民众对教会的信任超过了对议会的信任,教会甚至对议会发动了冲击。后来双方各让一步,教会承认议会的地位,议会有了教会的席位,这才避免了陷入内战当中。
直到工业革命后,人民的物质生活越来越丰富、知识体?系越来越完善,神明崇拜才再次变成一件略带贬义的事情。但这种偏见也只存在于某些唯物主义者的心?中,并不是什么值得宣之于众的事情。只是由C区监狱的逃犯随便拉扯出个信仰,还不能不信,就很有邪教的意思了。
莱夏说的话,即对于每个不同时代生活的人,“神明崇拜”四?个字都有着不同的意义。
顾青讲的倒不是这,他只是想技术性地讨论一下苏征口里的“神”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能力。
他刚把嘴巴张到一半,打算重新组织语言时,余光忽然瞟见了一个冲他走来的人影。
心?中暗骂一声,顾青还是将脑袋转了过去,皮笑肉不笑?地一咧嘴:“尉总,又见面了。”
尉兰在他面前站定,也是似笑?非笑?的:“我正打算招呼你来着。怎么,你刚才走那么急,就是来参观神判会?”
“你也是来看这个?”顾青问。
“不然呢?难道还是我跟踪你跟踪到这?跟踪骚扰可是违法的。”尉兰气度沉稳,仿佛说着世?间最大的笑?话,目光略微扫过顾青,便落在了莱夏还有杨的身上。
他先和杨握了握手,又和莱夏握了握手,脸上挂着高?位者敷衍客套的笑?:“尉兰,我刚在楼上见过顾青,你们是他朋友?”
莱夏和杨飞快地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作出自我介绍:
“张三。”
“赵四。”
尉兰理解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莱夏肩膀,作势就往别处走去:“顾青有你们这些朋友很?好,你们要多帮帮他,总是一个人,难免胡思乱想。”
莱夏脸上快绷不住了,要?不是他还记得当初那个黑客是如何戏弄他和顾青,把关在密室中的怪物一头头放出来,隔着屏幕看他们与怪物肉搏还喝彩叫好,他几乎就要?相信顾青对他的说法都是自恋狂的意|淫了。
他嘴里酝酿着词句,正要对尉兰狂喷一通,顾青暗中捏了捏他的胳膊,对尉兰说:“承蒙尉总关心。”
尉兰等了半天,没等到顾青下半句话,整个人要走不走的姿势顿时显得有些可笑。
正好这时审判室的门哗啦打开了,尉兰微微失笑?,顺势往内门走去。
“神经病。”莱夏低声骂了一句,跟在杨的身后走了进去。
说是审判室,这个地方和现代国家的审判室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倒挺像个四通八达的洞窟。洞窟中央是一只不大的水潭,洞壁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蓝光,蓝光像星光一般倒映在水潭上,显得整个山洞幽暗而雅致。
洞窟深处有三道口子,每个口子分别被两名信徒看守着。信徒们穿着一身带兜帽的白色长袍,脸被兜帽的阴影遮着,手执一根比人还高?的法杖,已经成为一个不太需要?个人特征的符号。
给他们开门的也是一名信徒,人进来后他就退回到了水池的另一头,完全不担心?围观群众们闹事。
不一会儿,一个祭司走了进来,祭司穿的也是这种兜帽长袍,只不过长袍是灰色的,还在腰间系了一根麻绳。祭司进来也不说话,只伸出一根瘦长的手指,在空中画着什?么。
最后一笔收尾,一个蓝色的符出现在半空。众人的惊呼下,祭司轻轻推了符一把,符在空中越变越大,最终成了一道闪烁着淡蓝光芒的结界,算是将观众席和审判区隔离开来。
莱夏低头在杨耳边喃喃:“说实话,这种把戏看多了,我都会产生一种想去修炼法术的想法。”
顾青的余光又一次捕捉到了人群边上的尉兰,尉兰双手插在裤兜里,斜斜地靠在墙上,目光直直落在顾青背后。顾青脑袋稍一转动,他就摆出一张浪荡公子式的灿烂笑?脸,仿佛知道顾青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顾青深吸口气,决定以后一定不再理会这神经病。
祭司在洞窟各处设立好屏障,采石小队的十二名队员从另一个洞口走了出来。顾青抬眼就看到了艾达,艾达双手一摊,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表示自己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被一名信徒引导着,来到了水池的左边,和右边的祭司相对而立,脸上几乎都是一副不屑的神情,姿势也挺随意,大部分都懒懒散散地靠在墙壁上。
艾达右边站着骆羽,左边站着名短发女子,算是十二人中离观众席最近的一个。她体格高大健壮,面部线条硬朗,嘴角往下撇着,一看就是名很?不好惹的军人,眼神往观众席上一扫,化作刀子能活剐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家伙们。艾达挤眉弄眼地给顾青比手势,女子猛地一回头,顿时又把艾达戳瘪了。
众人各自就位,祭司终于掀起了遮住大半张脸的兜帽。底下当即掀起一阵更大的喧哗——
“是他……”
“真的是他。”
……
兜帽下,露出了那张经常就要?出现在大家脑海中的邪恶面庞。
在现场看到苏征本人,和平时被迫观看一些小视频还是不一样。苏征给大家洗脑洗多了,竟还有不少人第一反应是激动。
莱夏一阵鄙夷:“都什么三观?这他妈还成明星了?”
杨感叹道:“没办法,接受另一个人的信息多了,难免会好奇这人私底下是什么样子,当初还不有很?多人追着要?看你。”
莱夏张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拿我跟他比?他配给我提鞋吗?”
杨嘿笑了一下:“他这不就建立自己的王国了。”
苏征站在采石小队对面,堪称慈爱地开口说话:“我的信徒们、我的子民们,今天这个注定不平凡的日子里,你们的灵魂将?有幸得到神最亲密的拥吻……”
“他一开口,我就想杀人。”莱夏在底下抱怨着,“平时听得还不够多吗?我们竟还自个赶着过来受他摧残。”
顾青也不想听苏征说话,他的目光到处乱窜,把观众席上所有人看了个遍——大部分人的确是看热闹来着;少部分人是采石小队的亲友,姿态和神色中流露出关怀和紧张;还有更少的人目光坚定、鼻翼微张、嘴角向下,对面前发生的一切表示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和对面的女兵大概是一党……
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小心溜到了尉兰身上,尉兰竟神不知鬼不觉地蹿到了顾青边上:“你怎么看?”
顾青低声道:“可能是电场。”
顾青话说得没头没尾,尉兰却听懂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我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