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养箱中是一名人鱼少年。
比起C区监狱中皮肤坚硬双目赤红、嘴里长着成排利齿、一口能吞下个成年人的丑陋人鱼,这个人鱼少年已经“美”得完完全全成了?另外一个物种。他的皮肤是接近于透明的象牙色,脸庞像商店里摆的男娃娃一样精致秀美,长发如同?海藻一般铺散开来,身躯则像未发育成熟的少女一样纤细羸弱。更令人震惊的是,人鱼少年几乎是在观察着他们,平静的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喜怒哀乐,好像他并不是关在培养舱中的实验品,而?是透着玻璃舱观察着世间的万物。
尉兰的“灵魂”在这样一个绝美的人鱼少年面前,竟然感到一丝被看穿的惊慌失措。
“砰!砰!”玻璃箱内传来沉闷的拍打声,人鱼张开嘴巴,无声地说着:“快走!”
尉兰猛地一矮身,一只巨大的拳头顿时砸在他身后的玻璃箱上,他随即听到雇佣兵粗声粗气的叫骂:“他娘的!刚不就在这里?”人鱼被这一拳打跑,这会又游了回?来,静静地看着躲在培养箱底部的尉兰。
“你想做的事情,暂时先不要?做。”
尉兰听到了人鱼少年的声音,他的通用话说得不太流畅,可音色清清泠泠的像一汩清泉,听着也是恁的好听。可紧接着,尉兰意识到声波很难从水中传递过来,而?人鱼也并没有真正地开口——仅凭短短几秒钟,人鱼已经判断出可以用意念和他作?出交流!
他瞪大眼睛,仰头望着人鱼沉静的面庞,你怎么知道我想做什么?
“留在这里的人无足轻重,但这里的事情会让他们产生警觉。你要?是翻阅这个雇佣兵的想法,你就能知道,最近有个拍卖会在东海上展开,会有不少重要?人物出席。”
那名雇佣兵笃定他在附近,拿着枪管在黑暗中疯狂地挥舞。忽然间,成千上万的白色光线向他身上缠去,他就像落入蛛网中的昆虫一样,动作幅度越来越小,最终成了?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偶。
不用怎么“翻阅”,尉兰就看到了人鱼说的事情,一个月后,一年一度的大型拍卖会将在“奇珍号”大型游轮上举行,届时,这座地下生物工厂中大部分有价值的“收藏品”都会被公开拍卖出去。雇佣兵将作?为保安参与到这场拍卖会中,这是他去年成为公司的安保人员后遇到的第一个挑战。
雇佣兵的情绪中充斥了对拍卖会的焦虑,这件事情本身几乎就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维,却没从中看出什么具体的细节。
不过,已经足够了?。
尉兰将念力从雇佣兵的脑海中释放出来:“多谢。”
“你现在趁乱离开,恢复供电,如果没有抓到你,他们会想方设法地替你隐瞒。”
人鱼的声音低低的,那不是通过声带发出的声音,而?是意识与意识的碰撞。地下室纯粹的黑暗中,它像一尊闪闪发光的神像,映射进了?尉兰的魂魄。在它的光芒下,地下室中一切人类的灵魂都显得肮脏、狭隘、微不足道。
尉兰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失魂落魄地向前走去。有雇佣兵戴上了?夜视镜,扛着武器向他冲来,大喊着让他“停下”,接二连三地向他发射麻醉|针。有的麻醉针打到了他身上,有的被他侧身避开,有的则打到了他们自己人身上,可这都不是尉兰会再去关注的问题了?。
他有点悲哀地看着这些雇佣兵的灵魂——和人鱼少年相比,他们的灵魂之光是如此的渺小、黯淡,就像风中摇曳的烛火,不用人去捻,自己就会不声不响地熄灭。
有的灵魂之光扑了?上来,可对于尉兰来说,无异于以卵击石,他轻轻挥一挥手,那团小小的烛火就被他打落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记住你这一刻的感受,这就是我说的‘意念如实质,实质如意念’,如果你能随时随地做到这一点,在这个世界上,你就是神!”心的声音再次响起。可就这么一下,他又被拉回?了?那副对麻醉药品毫无抵抗能力的身体里。
如果说那副身体之前还只是牵线木偶,现在就成了?个完完全全的拖累品,伤痕累累、沉重不堪,每走一步都万分的艰难。可对艰难的感受本身,只让他的灵力更加微弱,从而形成一个越来越艰难的恶性循环。
通过灵识看到的世界越来越模糊不清,他像一个视线正被逐渐剥夺的眼疾患者,已经不是能正常行动的健康人了,却比盲人要?更加的莽撞。他几乎把自己撞出了实验室,然后全凭来时的记忆往生物工厂的出口方向摸去。中途他撞倒了?什么东西,有人闻声过来问他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他哆哆嗦嗦地重复着“不知道”“不清楚”的回?答。灵识又在这时恢复了?,像恐怖片中总在不对的时机亮起的电灯泡,他“看”到了这名研究员写满了怀疑的脸。
他挣脱开研究员的手臂,继续向出口跑去。出了这个地下生物工厂,还要?走过一段长长的地下隧道才?能回到滨海路93号。地下隧道阴冷而潮湿,没有了?那些鬼火一样的灯光,像个永远走不出去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