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时分,不大的风卷着汹汹热浪四下涌动。
从殿阙森森的前朝,到含山括海的内廷,再转进那条足有千尺长的中廊,一身绯袍的谢东楼几乎半步没停,像一团烈火般随着那股热浪穿廊而过。
来到后寝的丽正殿前,终于有领班内侍上前拦阻。
“侯君且留步,咱家已经回禀过了,太后娘娘还是那句话,今日慈躬欠安,谁也不见,依咱家看……”
谢东楼充耳不闻,绕过他,径直迈入殿门。
真怒气冲冲,又丝毫不顾臣子之仪,硬生生往里闯的架势把那领班内侍吓了一跳,赶忙追上去拉住。
“侯君,侯君今日是怎么了,这不是要为难咱家么?”
谢东楼被他扯住衣袖,回眸一瞥,原本儒雅俊美的脸竟有几分厉鬼般的森然之气,叫人不寒而栗。
“永昌侯府有高.祖武皇帝御赐的丹书铁券,凡有要事,可直接入宫面圣,任何人不得阻拦,公公只当没看到本侯,便什么事也没有,现下这样,反倒是跟自己为难了。”
谢东楼淡淡说完,也不管那内侍脸色如何难看,径自大步入内。
越往里走,脂粉的气息就越来越浓,馨香中带着凉薄的味道,像是两百年来不知多少代主人的累积沉浸,早已沁入雕梁楹柱间,挥之不散。
他向来不喜欢这股味道,眉间凛蹙得更紧,绕过紫檀座屏走进内殿。
几个服侍的宫人早听见脚步声,一见来人,正要上前挡驾,便听里面叫了声:“不必了,都下去吧。”
那声音中气十足,全然没有慈躬欠安的症状,反而隐含怒气。
几个宫人立时噤若寒蝉,各自告退而去。
谢东楼丝毫没有大礼参拜的意思,等人走空之后便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对面架着九翅扇屏的凤床。
正是酷热难当的时候,这寝殿中居然没有开一扇窗,凤床上帐幔垂覆,内层还掩着薄纱,只能粗略看到一个朦胧的人影斜身倚在榻上。
“何事这么急,规矩都不顾了,回头下面那些言官又要到哀家面前聒噪。”
“规矩?”谢东楼的呵声格外轻挑,“阿姊以为谢家如今还有规矩可言么?”
谢太后撩袖端起旁边的瓷盏,语声依旧和煦:“怎么,又为了樱时,哀家听说人回来了,那便不必太过担心,到底还是个孩子,又是那样的脾气,回头叫她进宫来,让哀家再劝导她。”
宫中官场尔虞我诈惯了,本来早就习以为常,但现下这番装模作样的对答却莫名叫谢东楼觉得恶心。
“阿姊身居宫中,家里照样尽在掌握,人都已经那样了,还用得着再亲自劝导么?”
他近乎直白地把事情挑明,言语间的锋芒却好像被层层帐幔阻隔,以至凤床上的人几乎全无所觉。
“哟,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是冲着哀家来的?”
谢东楼唇角抽挑了两下,冷然道:“抛开君臣身份,我从前最敬重的便是阿姊敢作敢当的脾气,如今到了这个地步,难道非逼我叫皇甫宜写下供状不可么?”
“你今日可真是奇怪,一会冲着哀家,一会又说起自个婆娘。”
谢太后捧着瓷盏抿了一口,呵声笑起来:“瞧这话里的意思,不会是听信了谁的胡言乱语吧?”
“阿姊是不肯对我这个亲兄弟说实话,还是觉得根本就无话可说?”谢东楼眼神更冷,语声也愈加讽刺。
“你今日来,压根就不是想同哀家好好说话的模样,不过,哀家这里倒是有几句话,可别说我做姐姐的没提醒自家兄弟。”
谢太后依旧让他半点拿捏不到,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从小便事事争先,从不肯居于人后,也的确有几分先祖遗风,只可惜性子里有两样不好,一是识人不清,二是做事操切,从前是如此,现在么,呵,也还是老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