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忽然向夏婆婆提起楼里姑娘家中颗粒无收。夏婆婆怒道:“陈可崇是干什么吃的!”
不明哂笑道:“也怨不得他。应天府虽无大涝,每年都小涝不断。他总不能年年赈灾吧。再说,本地商贸兴隆。百姓人家纵然遭了灾,进城打个零工做点小买卖也能糊口,只交不起田税而已。”
夏婆婆道:“既如此,依着朝廷律法当免除田税才是。”
“一则功劳簿上不好看,四平八稳治下昌平的巡按老爷瞧着多顺眼啊是吧。二则年年生涝显得治水太差。三则,但凡有灾,父母官总得去灾区瞧瞧吧。多麻烦。这就叫做,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夏婆婆思忖片刻道:“若只是为着田税,不至于逼得百姓女子为娼。想必应天府衙私增的捐税也不少。”
“若只是应天府衙在私增捐税又何至于此。”不明冷笑道,“层层盘剥官官见血。邻县收多少,本县绝不可输给他。风调雨顺加捐,旱涝无情不减。长此以往,平安无事,加官进爵。毕竟——”他悠悠的说,“遭灾活不下去的只在少数。捐税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百姓总能想到办法嘛。”他抬手指了指隔壁的会议室,“夏施主还觉得贫僧的生意称不上事业么?”
夏婆婆哑然。良久叹道:“江南官场果然黑如墨染。”
不明点头道:“故此,把这笔账只算在陈大人一人头上是不公平的。”他看着夏婆婆肃然道,“贫僧虽不知卫施主究竟什么身份,也大略能猜到一二。恳请夏施主转告:若他有大权在握的一日,还望设法给这小部分被忽视的重灾百姓一条活路。”
夏婆婆凝视不明道:“这话,师父不如亲口告诉三爷。”
“阿弥陀佛,那当然不行。”不明垂目道,“贫僧一没本事撼动如山的官场,二没胆子掺合到贵人里头去。一个不留神尸骨无存,贫僧家里还有老有小呢。在能力范围内、自保前提下行善,仅此而已。”
夏婆婆轻叹一声:“也罢。”不明诵佛。夏婆婆想了想,“依师父所知,江南可还有好官么?”
不明道:“贫僧几乎不离开金陵,方才那些皆是听楼里姑娘们自述。但贫僧这天上人间已开了将近两年,还没买到过扬州府境内的小姑娘。”夏婆婆微微皱眉。显见扬州知府吴逊不是他们的人。那便愈发能肯定是皇帝的人了。
而后他二人大略谈了谈生意。一方有货源,一方有销路,双方都有门路。可谓实打实的强强联合、优势互补,彼此皆颇为满意。夏婆婆提起,若有大宗货品上路,可能平安从辽东运到江南。不明微笑道:“这一节贵方只管放心。既不会遭贼寇劫掠,也不会被官府察觉。贫僧有特殊的运输技巧。”
夏婆婆道:“倒是小瞧了师父。既这么着,路上的事儿干脆就交给师父了。”
“没问题。”不明忽然问了一句:“敢问夏施主爱抹骨牌么?”
夏婆婆稍愣:“老身极爱抹骨牌。”不明咧嘴而笑。原来扬州那回他们三位爷们是陪您老抹骨牌啊。看不出来,此妇真有面子。
送走夏婆婆,不明暗暗盘算着须得培养些得用中层——二王爷胃口很不小。这些生意砸下来,光凭眼下的人手非累死不可。
十几日后,贾琏那头渐渐上手了。每日威风八面领着人出去,遇上麻烦事亦肯虚心向三位文吏求教,并有法静在旁帮他揍人,这番族人整顿办得还算顺利。
直至八月林海方派将一位老仆过来。薛蟠到过林家几回不曾见过他;纵见过怕也不记得,也不会觉得这个相貌朴实、举止木讷的老头儿能是林海心腹。薛蟠回想一下赵文生、余知书和夏婆婆的模样,再对比自家最得力的张卢二位美人下属并算上小朱,暗暗疑心是不是原著薛蟠把色胆留在自己体内了。
这日晚上,薛蟠将贾琏请到内书房,林家那老仆李叔侍立跟前。贾琏看了李叔几眼,没言语。薛蟠笑嘻嘻道:“琏二哥哥,跟你商量件事。假如有一大笔钱,早花迟花一定要花,那该何时花?”
贾琏笑问:“既然非花不可,花就是了。难道姨妈不许你使么?”
“不是我们家。”薛蟠道,“是你们家。”
“我们家?”
“嗯。小弟的建议是,横竖非花不可,那就别花在二房头上。”
贾琏不觉看了看李叔,李叔依然眼观鼻鼻观心垂手而立。“蟠兄弟何不明言?”
薛蟠一叹:“琏二哥哥,元丫头进宫两年了吧。刚入宫时她才十四岁,还是个懵懂孩童;现如今她已十六了。依着常规,这个岁数可以开始为宫内升迁而奋斗了——换而言之,你们家里要开始为她花钱了。”
贾琏双眉登时立起,冷着脸道:“花什么钱?”
“送礼钱、行贿钱。”薛蟠依然笑若春风,“不讨好皇后身边的大小宫女嬷嬷,元丫头哪能有好日子过?不讨好圣人身边的大小太监,哪能有在君前露脸的机会?不在君前露脸,又岂能捞到圣宠、升官发财……额,升位分做娘娘?”
贾琏哼道:“我们家可没那个闲钱。”
“你们家有没有闲钱,你说了不算。”薛蟠低声道,“你们老太君说了算。”
“啪!”贾琏重重拍案张口欲言,偏半日没说出话来。荣国府在要紧的款项花费上,委实是老太太说了算。半晌,他一推茶盅,闷闷的道:“有什么话快说,莫拐弯抹角的。”
薛蟠正色道:“这一二年我忙得紧,乃是替舅舅做生意挣钱、好还国库的银子。”贾琏一愣。“你知道这回事么?”
贾琏点头:“听我父亲偶然提起过。本是早年老圣人还坐龙椅时给功勋人家的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