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从主帐走出来,长刀上血线滴落,身后营帐的满地鲜血沾湿了他的鞋靴。
璀错看见夜幕里他那双清亮眼眸时,便明白过来。合着他是早做好了套,只等着人自个儿将脖颈伸进去。
是什么让他那日毫无负担地说出“我看不清路,你领着我罢?”这句话的?是什么让他明明眼前一片清明,却还能装作看不清,硬生生让自己被一把坐凳绊倒?
璀错突然明了。是因为他自始至终从未相信过她。
倒也不止是她,恐怕这世上,只有宋修自个儿知道,所谓落下的夜里无法视物的病根是否真的存在,即使存在,又存在了多久。
四下里火把熊熊而起,跃动在少年眼瞳深处。火光的暖色映照在他那身银白轻甲上,照出独属少年人的意气风发。璀错心知已是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也是她多虑了,宋修是什么人,凤凰神族在神族鼎盛时期,历来便是出战神的。就凭凡间这些小打小闹,何以算计得了他。
璀错睁开眼,神色如常,整理好书信,去到榻上。识海里刚被强塞了段影像,此时多少有些难受,她一时半刻睡不着,瞪眼盯了房梁一阵儿,索性打开窗子去看星河。
星云溅溅,银河涓涓。她看了一会儿,百无聊赖地借星辰排布,将前些日子她记下的那副地图,重现在了星河中。
只是这么一看,心头一个念头一转而过,惊得她一个激灵。
她怎么觉着,胡人下一步,会冲着东崖镇而来呢?
胡人善轻骑,倘若以全部主力扑向东崖,拿下东崖镇,不仅意味着断了前线的供给,更意味着,断了前线的退路。
璀错眯着眼,在空中虚虚一划,将那一小块星河分作两半来看。前头那些密集的星点,倘若失了后路,必会黯淡一片。
东崖镇储备着大军的粮草,更是大军撤退的必经之路。重中之重,也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般非死即活的打法,寻常自是不会用,可如今这个时机,却不无可能让人想孤注一掷,搏一把生机。
倘若前头宋修那场战败,主将身死,群龙无首,东崖一时半刻便失了增援,想打下来,自是如探囊取物。
倘若前头那场未能杀了宋修......璀错轻轻摇了摇头,那胡人必得赶在宋修带兵驰援前,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攻下东崖,否则一切皆是竹篮打水。
以凡人的惯例来看,攻城再快,也须得几日,尤其是东崖这类重镇,本身防御体系也已森严。既然宋修还好生生的,胡人想来不会这般极端。
再者,即便她堪破了先机,这也并非“晏云归”能知晓的,还是得装着糊涂。还不如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顺到第三日,她便发觉,沙场上这些杀红了眼的人,是不能以常理去判断极不极端的。
东崖镇被胡人围了。
围到一只鸟也飞不出去。
负责守卫东崖重地的将领来寻过了璀错,信誓旦旦同她保证,胡人既有异动,将军那边自然也会发觉,此时必然在全速驰援。而他们只需撑过这几日,便可对胡人呈包夹之势,一举获胜。没准儿这一战,能使得边疆安稳数年。
在他看来,以东崖镇的实力,只守不攻,别说撑上几日,就是撑上个把月,也不在话下。
璀错对此不置可否。
人们虽知这回多半是虚惊一场,可城内仍是人心惶惶。
晏云归的本职是个医女,如今又是将军正儿八经的夫人,璀错既要安抚民众情绪,又要救治伤员,一连两日忙得脚不沾地。
她估摸着,再撑上个两日,也便该等到宋修了。
只是这日夜里,骤然浓郁的血气席卷而来。璀错正在替一个重伤的士兵清理伤口,敷上草药,听得外头一阵骚动,又抽不开身,只能拉了一个神色慌张跑进医馆里的人问道:“外面怎么了?”
那人认出是她来,一时也忘了礼仪尊卑,只一把紧紧攥住她的胳膊,颤着声崩溃道:“夫人,夫人!有妖怪,有妖怪啊!胡人用,用狮妖,已快要破开城门了!”
璀错眉头一皱,呵斥道:“慌什么!说清楚。”
那人咽了几口唾沫,竭力缓下情绪,“那狮妖有三人高,浑身铁青,刀枪不入,胡人把它放出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们的人,已阵亡了大半!”
璀错深深吸了一口气,叫他替自己接着敷草药,而后跑出了医馆,直冲着城楼而上。
若是她没猜错,那哪是什么狮妖,分明是只堕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