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咔哒一声,林玉婵第一反应,拨上门闩,额外上一道锁。
然后她尖叫一声,一头扎进他怀里。
苏敏官牵动伤口,轻轻“嘶“了一声,把她搂得更紧。许久,才力?有不支地放开。
“陆上搜捕得紧,躲到乡下也不清静。没处去,只好贿赂了相熟的?买办,蹭一艘船避避风头。”他胸膛微微起伏,告诉她,“前几?日一直躲在货舱里,狼狈得很,不敢来扰你……对了,蛋糕是买的?,不是偷的,你放心。”
林玉婵嘻嘻傻笑,看苏敏官切蛋糕。修长有力?的?手握着餐刀,整齐地切下两片,分在面前两个盘子里。
“我去向船长举报偷渡,”她噙着笑说,“这船上有大清驻美公使,说不定还带着你的?通缉令呢。”
“巧了。”苏敏官往她嘴里塞蛋糕,“方才我偶遇大清驻美副公使容先生。他不仅没抓我,还帮忙担保,让我补了一张统舱的票。”
林玉婵笑岔气,“那你去统舱待着呀!”
请神容易送神难。偷渡常客苏敏官对此充耳不闻,腆着脸霸占了林玉婵的小舱房。
……
“一人一天多少淡水?货舱里有牛羊,阿妹,不介意我洗一下吧?”
“有干净手帕吗?伤口有点出血。”
“晕船、晕船、晕船……啧,这不叫航海日志,这叫病历。来,我帮你记。”
“没关系,翡伦她们都认识我,都答应替我圆的?。放心。”
……
星夜下,轮机声嗡嗡单调,苏敏官将舷窗打?开一条缝,咸风吹入,零星的?海水溅到木质床头。林玉婵躺在他臂弯,和他天马行空的乱猜,这滴水曾经到过何?处,见过哪些鲸鲨鲲鹏。
苏敏官忽然起了兴致,说小时候听过一个关于大海的?西洋寓言。
“在远方极西的深海,鲛人统治水族,住着琥珀和蚌壳堆叠的?宫殿。宫殿里住着数位鲛人公主。她们个个面目极美,戴着珍珠花瓣做的?头面首饰,香包是牡蛎壳,花园里游着飞鸟一般的鱼虾。她们长到十五岁,便获许可,能浮上海面,看到月亮、轮船和人间的城市。”
林玉婵嘴角弯起无声的笑,津津有味地聆听《海的女儿》。
“终有一日,最年幼的?鲛人浮上了水面。她看到一艘船,船上有一个翩翩佳公子……”
偶尔苏敏官记不清细节,她还能自作主张的?猜,把剧情顺下去。
“她去找了巫婆?”
“对。她去找了巫婆。”他有点气馁,“谁给你讲过?”
她嘻嘻笑:“你说梦话讲过。你忘了。”
苏敏官撇嘴,换个姿势抱她,继续拾取记忆里的?碎片。
直到鲛人公主丢掉尖刀,化为灰烟——
“后面似乎还有。现在想来,大约是后人附会的?大团圆结局,不讲也罢。”
林玉婵笑了。童话嘛,最后自然要升华到“要做好孩子,这样小人鱼才能早点进入天国”的?主题,倒不是狗尾续貂。
她问:“你不喜欢鲛人公主的?选择?”
苏敏官摇摇头,说为个凡人实在不值得。他宁可没心没肺地活上三百岁,把海底世界的?每个角落走个遍。
不过他也承认,这个为爱牺牲的结局实在是很凄美。倘若如他想的那样平庸结尾,这故事?也不太可能流传万里,传到他的?床头。
林玉婵微笑。小时候写读后感,她也是这个态度。
但眼下她又有了微妙的?新的理解。她说在小人鱼的?心里,王子已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某个她竭尽全力也要接近的?毕生的?理想。如果把王子换成事?业、艺术、名?誉、科学、真理……
“还是会有人飞蛾扑火,燃烧短暂的?生命去追求这些东西的。”她总结道。
“即便它最终并不属于你。”苏敏官忽然轻声说。
林玉婵揽过他的?头,亲了亲那双心事?重?重?的?眼睛。
有些东西没那么容易放下。他选了一艘远洋客轮,眼不见心为净,也是在强迫自己放下。
她说:“我没出过国。到时车上路上,你不要分心,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苏敏官笑了:“好像我对外国很熟似的。”
她跟他一起畅想美国会是什么样子,说到古怪荒诞之处,两人一齐笑。他翻身把她压在褥子里。
舷窗外微浪翻涌,广袤的?太平洋当中,伶仃只剩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白:走投无路,不如偷渡(有本事就能为所欲为.jpg)
`
看到评论有小伙伴说,婵婵小白所做的一切足够上历史课本了。我也很希望(虽然历史大方向不能改变,但细节还是可以有所不同哒)。不过转念一想,又未必。中华文明群星璀璨,就算做过什么惊天动地之事,放在历史长河里也不过是一滴水,未必能流芳百世。
`
比如历史上真正第一个获得外国名校学位的中国女性,我想很少人能脱口说出她的名字和事迹(我也是写文做功课时才认识到的金雅妹)。晚清女性革命者,除了秋瑾还有谁,普通学生也极少能如数家珍。就连本文中如雷贯耳的各大佬,赫德、容闳、徐建寅、四大买办……如果只是照本宣科地学了一遍高中历史,也很少有人会记忆深刻。他们在课本上最多只有一句话,还不是考点。
`
所以,婵婵就算上历史书,大概也只是在课外补充材料上,或者注释里的一句话吧。这不是悲观,也不是矮化她的成就,实在是因为,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些人太多啦。婵婵只是其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