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他荀忻两世加起来才二十多岁,不仅有几个三十多岁的侄子,还有几个能打酱油的侄孙。
英年早翁,可悲可叹。
再往前走,只见青草与垂柳处有一顷方塘,前几天刚下过雨,池塘中的水几乎要漫溢出来,浸着岸边青草的半截青茎。
池水极清澈,水草随波缓缓荡漾,水中天光云影,垂柳碧枝,静谧幽深。
荀攸就在树荫下的一块石头上垂足而坐,手中持着钓竿,荀忻放缓脚步走过去,不想惊跑他的鱼。
“元衡。”荀攸还是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转头轻声唤道。
“今日三兄回来,四兄令我来唤公达,晡食前去赴宴。”荀忻也坐到石头的另一侧,看到荀攸身边的鱼篓中已经有两条巴掌长的鲫鱼。
鱼篓被放在草上,浅浅的水刚好浸过鱼身。
“休若叔父已归?”荀攸目光停在钓竿上,“文若不知能否赶回来。”
“四兄言,公达已应公府征召。”荀忻凝视池塘中的倒影,“王子师日理万机,竟也没忘此事。”
他们当时以荀攸的名义帮了王允的忙,就有预料王允会征召荀攸。
“我欲求出为蜀郡太守。”
荀忻蹙眉,蜀郡?公达为何要往那么远的四川跑?
他不禁联想到自请为益州牧,前往益州割据的刘焉。
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荀忻惊讶地望向荀攸,难道说,公达想当军阀?
然而荀攸脸上一派淡然,看不出情绪,“元衡为何不肯信?”
荀忻伸手搅了搅鱼篓中的水,“荀忻心中无北斗,君即我之北斗。”
我心中没有什么皇权,我心中也没有什么方向。
在这个时代,荀文若和荀公达就是我的北斗,是我的方向。
所以无论你要做什么,即便是造反,在我这里,有何不可?
荀攸望向他的小叔父,荀忻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手中钓竿微沉,他下意识提起钓竿,将一尾青黑色的鲫鱼提出水面,从钓钩上取下,扔进鱼篓。
鱼在鱼篓中挺身扑腾,溅起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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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绲的病最终还是没有起色,昏迷的时日越来越多。
荀谌向袁绍请了假,没再去州牧府,此时他坐在床头,半抱着虚弱的父亲,方便荀忻喂药。
一勺药喂进去又顺着唇角流出来,喂药的人换了几个,只有荀忻不会半道弃了碗伏床哭泣,于是便只由他来喂药。
正喂药间,荀绲竟眼珠微转,缓缓醒来,住到了荀家的韩老大夫上前去为病人把脉。
荀忻忐忑地看着他的神情,鼻头微酸。
韩文茂对着众人摇了摇头,“……召集子孙。”
他伸手在荀绲眼前晃了晃,叹息道,“我为先生刺穴,也许能暂增目力。”
“有劳韩翁。”荀谌拱手相拜。
等到子媳孙侄都进了内堂,荀绲的精神恢复过来,他环顾室内,似乎发现自己视力有所好转。
几个孙辈凑在床前,轻声喊“阿翁”,荀绲靠在荀谌怀里,一一勉励叮嘱……
“蒿儿。”荀绲颤声唤道。
“儿在。”荀忻抬袖胡乱抹掉脸上眼泪,坐到床沿握住伯父的手。
“阿父,儿在。”他用尽平生演技,忍住眼泪露出笑意。
荀绲干瘦的手点上侄儿通红的鼻尖,“大丈夫,不可效小儿女姿态。”
“儿知矣。”他再次握住伯父的手指。
“汝父名汝为忻,字汝为衡,一盼汝欣欣然,此生喜乐无忧,二盼汝权衡得失,自在从容。”他抽出手指反握住荀忻的手。
“如何择道,如何为人,惟儿自衡。”他顿了顿,“阿父之愿亦如此。”
“儿知矣。”荀忻低着头伏在床沿,用额头去贴两人相握的手。
“阿父已见儿加冠,九泉之下,无愧乃父。”
“早日成家,择一佳妇。”他也落下泪来,“不得效汝兄文若。”
“吾此生最相负者,唯我儿文若。”他苍老的声音幽幽叹道。
众人皆流泪低泣。
荀衍跪倒床前,“大人莫言相负,文若从未有怨。”
荀谌也抱住父亲,流泪道,“大人等等阿弟,阿弟传书便在这几日能归,大人垂怜文若……”
“若不能见大人最后一面,阿弟情何以堪?”
“阿父?”荀忻眼见伯父闭上双眼,不由惊慌唤道。
只见荀绲嘴唇翕动,声音低不可闻,荀忻附耳细听,却是在唤“文若”。
他耳中听着,眼中流泪,伏床不忍再听。
半晌后,荀衍抖着手将一缕丝絮放到父亲鼻端,丝絮纹丝不动。
低声啜泣的众人终于放声而哭,荀忻伸手抚上伯父微凉的脸,再无法自控,涕泗交加。
荀忻与两位兄长一起,为荀绲更衣入殓,殓衣左衽,白巾覆面。
等到白布一层层缠上棺椁,众人披麻戴孝,布置好灵堂,一人风尘仆仆直闯入堂。
荀忻一见来人,不自觉眼泪滑落而下,“兄长。”
荀彧长袍染尘,望着满堂惨白神色茫然,他走到灵前,双膝跪地。
荀谌上前抱住他,痛哭唤道,“阿弟!”
作者有话要说:想写华佗,然而查了查冀州好像不在华佗的活动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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