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还真举行了一场庆功会。本以为按照克莉斯的个性,会断然拒绝,然而她竟然点头应允。难道是因为早些时候诺拉学士的无礼举动?
友谊和英勇都不是金币可以买到的事物,父亲是这样教导伊莎贝拉的。勇士应该得到嘉奖与尊敬,如果这又是一项奥维利亚传统,那么这回伊莎贝拉可真该骄傲了。诺拉学士把一袋子金币扔向梵妮的时候她简直惊呆了,学士的脸上看不到与敬重相关的神情,她甚至都没在看梵妮。“都是你的,鳄鱼归我,别来烦我。”不等梵妮回答,她便转身招呼士兵,吩咐他们打捞鳄鱼的尸体。梵妮颠了颠鹿皮袋,拉开皮绳,金光与她的笑脸辉映,好歹让人松了一口气。
梵妮没有生气真是太好了,伊莎贝拉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大方豪爽的女孩子。她猜想克莉斯也与自己一样,否则她才不会同意什么庆功酒会。“酒让人昏沉。”她可记得克莉斯冷冰冰的评价。
酒会在旗舰的甲板上举行,她声称船舱里的饭厅又小又闷,在跟克莉斯建议的时候,乔已经在搬酒桶。两艘帝国战舰船舱虽大,并未存下多少葡萄酒,仅有的三十桶黑啤酒,都是奥维利亚大公送给帝国皇帝的礼物。这些个好酒原本也有随行士兵的份,但克莉斯不准他们开酒,她不允许部下整晚泡在酒水里。现在甲板上堆放的葡萄酒桶,都是从梵妮的船上运过来的。
戴着灯罩的油灯被拿出来放在长桌上,食物方面倒是从不吝啬,长桌上堆得满满当当:烤鸡外皮金黄,肚子里塞着来自黄金群岛的香料;运河里抓到的鱼有成人手臂那么长,煎得焦黄,散发着柠檬的香气。还有就地取材的蟒蛇肉,树桩似的一截,浇了酱汁搁在铁盘子里,伊莎贝拉没敢尝试。
士兵们很高兴,对食物没什么顾忌,一手端着盘子,里面各色食物都有,一手拿着空杯排队倒酒。酒精让人松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也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开始跳舞,是某种帝国舞蹈,挽着手臂来回转圈,即便从未见过,伊莎贝拉也被士兵们张扬的动作和畅快的笑意感染。更令她惊讶的是,米娜竟然会弹琴。她的鲁特琴弹得像模像样,伊莎贝拉忍不住跟着哼唱两曲。士兵们端着酒把她俩围在中间,她并不害羞,兴致更高,先前捂着后背一路逃回船舱的尴尬已被抛在脑后。
这么好的天气,又有音乐作伴,何苦去想不痛快的事呢?河面上微风徐徐,无数的星辰汇聚成一条巨大的光带,迤逦在晴朗的夜空中。依稀能听到零星的虫鸣,这些日子以来,他们绕过了剃刀山脉,一路南下,即将进入伟河流域。这里的气候比守望城暖上许多,就连虫子也更早熟。
更加成熟,成熟得多。就像无所不能的奥罗拉一样,像银狮统帅绯娜殿下一样,也像克莉斯一样。一曲终了,伊莎贝拉独自到侧舷边休息,思绪翻飞。她两手搭上侧舷的木栏杆,倚靠在上面。
该说幸好安妮服了药还在睡梦中吗?这么说可真残忍,但她这会儿真不想管什么公主风范。米娜翘着腿弹奏鲁特琴,随意又自然,那样就最好了。
伊莎贝拉抚摸栏杆,栏杆上刷了白漆,与船首惨白的威尔之眼遥相呼应。木栏杆坑坑洼洼,上面有不少凹槽,都是刀剑留下的伤痕。每一处伤痕都代表一个故事,新刷的漆面掩盖不了它的沧桑,就跟充满故事的人一样,散发着无法卸去的诱惑力,却难以接近。克莉斯没有参加酒会,她跟学士围着死鳄鱼忙碌。旗舰的甲板上载歌载舞,甜酒和食物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几步之遥的另一艘战舰则沉默如铁。几盏马灯在甲板上来回移动,像是经常出现在壁炉故事里的,黑森林里的鬼火。隐约可以看到鳄鱼嶙峋的轮廓,还好闻不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克莉斯一定站在旁边,端着一张谁也看不明白的冷脸,和诺拉学士,她青梅竹马的朋友,说着大段大段难懂的话。
伊莎贝拉轻叹一声,浅啜一口葡萄酒。味道有些甜,和印象中的很不一样,她忍不住喝下一大口。含蓄的果香与发酵的特殊气息盈满口鼻,身后是悠扬的琴声和帝国口音的说笑声,灯火昏黄。河风轻柔,抚弄裙摆,她不由有些熏然。出使帝国,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情。
“一个人喝闷酒怎么行?”是梵妮爽朗的声音,话没说完,一只胳膊先搭上了伊莎贝拉的肩膀。激战过后又是收拾战场,又是检查帆船,还要准备酒会。梵妮忙得满头大汗,索性脱了衬衣,这会儿只穿了皮背心,光溜溜的胳膊揽着伊莎贝拉。
“不是闷酒。”余光可以瞥见梵妮的背心皮绳松了两个扣眼,胸口雪白的软肉呼之欲出,伊莎贝拉有些不好意思看她。
“那干嘛一个人躲在这里?庆功会嘛,不是大家一起开心,还庆什么功呐?快看,抬头往上看!有银河为我们的壮举作证,多么伟大的一天!”梵妮勾住伊莎贝拉的脖子指向天空,仰脖子灌下一大口酒。她从黄昏起就在喝酒,这会儿脸颊绯红,波浪似的长卷发上扑满甜酒的气息。
伊莎贝拉发现自己原来没那么讨厌酒气,梵妮可不是克莱蒙德和他那两个讨人厌的醉鬼跟班,她这样的漂亮姑娘,喝了酒也是迷人的。甲板上灯光昏暗,她的大眼睛像是深邃的海洋,里面闪着星星样的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