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跟在护府长老十娘子身后,穿过烛火幽暗的走道,走入一间视野开阔的厅堂中。
堂屋中央立着一架六屏写意山水屏风,一道瘦削的人影映在屏风上头,听到脚步声,那人影微微一动,抬头问道:“是阿虞来了吗?”
姜问雪的声音很温柔,与传说中手腕刚强的形象完全不符。
这是姜虞第一次与原身这位姑母相见,她怀着忐忑的心情绕过屏风,在席前跪坐下来,低头唤了一声“姑母”。
姜问雪伸手拉过姜虞的手,轻轻拍了拍,又抬起手挥了挥,摒退了众人。
一阵细碎的脚步响起,须臾,十位护府长老便全都沉默地从屋中退了出去。
姜虞抬头看向姜问雪,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孔。
姜问雪的皮肤非常白,发色、眸色也是淡淡的浅棕色,整个人看上去毫无攻击性,说她是一府之主,倒不如说她是一位久困于闺阁之中的妇人更容易让人相信。
她穿着冬藏仙府的鱼鳞银甲,紫砂长裙,披了一件绛红披风,骨架小巧,看着很是柔弱的模样,若论长相,她与亲生女儿并不太像,反而与姜虞更为相似。
姜虞发现姜问雪两边眼角处皆有一道蛛网般的黑色暗纹,想来那便是心魔劫留下的痕迹。
对于修行越高的人,心魔劫带来的反噬便越大。
姜问雪此回受伤,竟能引得十位护府长老都惶急不安,甚至放下身段去请诸葛婠出手帮忙,想来她的伤势,必是极严重了。
姜虞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她与姜问雪不熟悉,未免露馅,喊过一声“姑母”后,她便不再说话。
姜问雪道:“阿虞,你还在同姑母生气吗?”
姜虞眨了眨眼睛,心想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原身外出历练之前,和这位姑母吵架了?
姜问雪抬手摸了摸姜虞的发顶,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阿虞,姑母总以为能护住你一生一世,然而天不遂人愿,世间总有不测风云,你自己的路,总归是要你自己走的。”
姜虞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知所措。
姜问雪慢慢坐直了身子,容色肃然道:“阿虞,接下来姑母说的话,你一定要好好记在心里。”
姜虞郑重地点了点头:“姑母请说。”
“第一件事,我要送你到春晓仙府,拜门主师三行为师。”
姜虞想问什么,却被姜问雪用手势止住。
“阿虞,你先听姑母说完。”
“你拜入师三行门下后,须刻苦修炼。”
姜虞道:“好。”
姜问雪细瞧她的神色,发现她这一声“好”乃是发自内心,不觉欣慰一笑,道:“第二,我要北上不归寺拔魔,府中事务,暂时交由你和善儿共同操持,你能辅佐善儿管好冬藏仙府吗?”
姜虞犹豫了一瞬,抬眸看到姜问雪眸光中饱含期待,不禁又答了一声“好”。
姜问雪笑道:“好孩子。”
自打听完管事娘子的话后,姜虞心中便一直盘桓着一个疑问,她忍了一路,此刻来到当事人面前,终于再也按捺不住,问道:“姑母,那长命灯的灯座里,究竟藏了何等重要的事物,为何灯座被盗,姑母如此焦急?姑母在浮游秘境中究竟遇到了什么?”
问雪夫人慈爱地为姜虞挑起鬓边的碎发,道:“阿虞,这些事情,现在还不用你来操心。你答应姑母,你现在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修炼,待我们下次再见,便是你筑基之日,好么?”
姜虞知道问雪夫人一定有事情瞒着自己,但她不肯明说,她也问不出来。
姜虞心中暗想,看来她只有从十位护府长老那里打听了。
姜问雪站起身,拢了拢身上披风。
姜虞看她步伐虚浮,显然身子正是虚弱,赶紧迎上去搀扶住她。
姜问雪道:“阿虞,你随我去见一见门主。”
姜虞有点愣住:“嗯?”
姜问雪纤指微翘,指向屋中的山水屏风。
姜虞朝她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淡淡墨色勾勒出一副辽远的山水,一条幽幽石径自山间蜿蜒而出,至半山腰处,有一株青松迎风而立,树下设了一张石桌,两个石凳。
其中一个石凳上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木簪束发,身着宽大道袍的老头儿。
老头儿左手支在石桌上,撑着半边脸,正在打呼噜。
姜虞定睛看了一会,发现那老头儿的身体居然会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颤动,不由讶然出声:“姑母,那屏风上的画是……是活的?!”
姜问雪带着姜虞往屏风旁走,二人走到屏风前,分明无路可再向前,可姜问雪依然脚步不停,带着姜虞继续前行。
两人的身子穿过屏风,凭空消失。
然而在另外一个青山绿水之地,却有一位美妇人和一个青春少艾的少女凭空出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
姜虞回头朝身后看,身后是一片葱郁绿木,哪里有什么山水屏风。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东西?
传送法阵?世外秘境?
姜问雪带着她,沿着山道爬了一会,便望见方才在屏风中瞧见的那株迎客松。
青松下,果然有一个白发白须的胖老道儿,正坐在桌旁打盹。
姜问雪走到石桌面,从棋盅里随意拈了颗白子,落在棋盘中,口中唤道:“三行师叔还要装睡么?”
“呼——呼——”
老道儿鼾声越发响亮。
姜问雪提高声音,盖过老道儿的鼾声,问道:“三行师叔还记得有一年除夕夜,你同我们一干年轻弟子一同守岁,席间与我抹牌九,连输我一十七局……”